夜间
陪我倒数两三秒 第六章  迷途(1)

那次晚上请沙瑞星吃饭后,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大概是忙着和碧儿合作节目吧!反正到时资料整理好,还是要交到佟逸那里审核,再由肖呛蟀广播,我早晚会知道内容,所以也不急着去问碧儿情况如何。

日子一天天过,中秋节快到了,东大的校园也跟着热络起来。宿舍区挂了很多灯笼,百汇楼最顶层点缀着一串串彩色的小灯泡,夜晚降临,连成一片,闪着柔润的异彩。而社办大楼的外面则矗立着两排整整齐齐的大彩旗,每次经过,都听得到猎猎的摆旗声。

“怪……”

“有什么不对的吗?”一旁路过的肖呛蟀见到我发呆,轻轻地问。

“大大的不对。”我指了指四周的摆设,“我第一学期来这儿就觉得怪,中秋节又不是春节,张灯结彩得还挂灯笼,你看社办楼,弄得和迎接外国领导人一样隆重。”

“是这样子的。”肖呛蟀好脾气地说,“我们这座城市,有许多人是外来的打工仔,还有一些为了做生意,在佳节都没有办法和家人团聚的人,政府为了渲染过节气氛,给他们一种温馨的感觉,特意拉赞助商在大街小巷举办实惠活动,你想,政府都出动了,其他各行业再一助阵,效果肯定要比其他城市强烈。”顿了顿,又笑道:“学校的外地学生也不少,所以会跟着热闹。”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在我家那边,大家顶多吃吃

月饼,看看中秋节晚会,赏赏月就算过去了,并没这里夸张。”

“其实也很好啊。”肖呛蟀笑眼弯弯,“大家选择一多,玩得也开心。”

“我以为你喜欢安静呢。”

“喜欢安静的是佟逸,不是我。”肖呛蟀浅笑,“我喜欢凑热闹。”

“是啊,所以你自己就笑个不停。”真想伸手抓抓他那张明明一脸迷糊却又迷人不已的白皙面孔,又怕自己手重伤了他,好矛盾。

“呵呵……”肖呛蟀眼睛眯成一弯新月。

“败给你了,笑的时间那么长不会僵硬啊。”我翻个白眼,“哪,呛蟀,你有没有记住我中午传授给你的绝招?”

“什么?”

“就是……”我猛然止住嘴,一瞪眼,“好啊,是我在拷问你,你现在是想骗我说,你好狡猾啊。”

肖呛蟀抿嘴一笑,“中午吃饭的时候,你跟我说了好多绝招,我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你嫌我话多?”我懊恼地说。

“不是。”肖呛蟀连连摇头,重重地否定,“我喜欢听你、还有其他的人说话,你们都不理我,我才真的会不喜欢。”

“怎么会?”我当他在调侃,“你这么出色,身边应该不缺人聊天。”

“以前是没有,现在是不能。”肖呛蟀极轻的一叹在随之而来的笑容下消逝。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的话,让我听得一知半解,好困惑。

他的睫毛微动,“自从我的眼睛坏了之后,身边的人越发少了。”

“哦——我知道。”拳头一敲手面,我振振有辞地说:“你性子太温、身体不好,眼睛看不清,佟逸、碧儿担心有些人接近你目的不良,才尽可能阻拦吧。”哪,先前佟逸不是也告诫过她,不要太接近肖呛蟀吗?那两个人的保护心态,如出一辙。

肖呛蟀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认为,性子温就是没脾气,身体不好就是废人,眼睛不好代表心是瞎的?”

我被他近乎“狠毒”的字眼震住了,喃喃道:“没……没有,我觉得你很厉害的,性子温很可爱,身体不好注意点就好,眼睛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呵呵,吓住你了?”他笑得很无邪,“抱歉,我开个玩笑。还有,你的那些经验我记得——比如,到食堂窗口前不可以和别人提到我要吃的菜,不然会被打光……是不是?我知道了啦,以后中午饭,你去陪阿逸吧,他不是追你吗?”

“没有啦。”再听肖呛蟀吐出我传授给他的“经验”,不禁脸红,“是我答应碧儿中午陪你吃饭,和佟逸没关系啦,再说他中午在广播社看稿,订了快餐,又不来食堂。”我扬眉看看他无害的笑脸,“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你不高兴了?”

肖呛蟀呆了一下,马上又笑,“你怎么这样想?既然不放心,那就继续做我的‘监护人’,等你们有更好的安排,再告诉我。”

“真乖啊。”我感慨,他是个很体谅别人心情的好人。

肖呛蟀轻轻地“嗯”了一声,举了举手中的一个厚本子,“我要去语音室排练,你要不要来听?”

“啊,是练习。”我兴奋地擦拳摩掌,“能不能带摄像机还有录音器啊?”

“咦?”

“拍了以后,能卖给同学好多钱啊。”我满怀畅想,“一张照片十元钱,一段DV五十元钱,比起发传单、当家教发家致富要快多了。”

肖呛蟀眨眨眼,“真的这么容易赚钱?”

“嗯,咱们学校有一大票你的听众呢。”我数着几根手指头,给他看,“啊,还没有上班你就这么红,将来更了不得。”

“那你拍吧。”他慢吞吞地开口。

“傻瓜,我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要出卖色相啊。”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就是你允许碧儿和阿逸也会杀了我,以后不可以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要求,知道没?”

“我也是开玩笑的。”肖呛蟀突然说,“你不会那么做。”

“连你也拿我开心?”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太过分了吧,肖呛蟀,原来你是一只不露声色的小狐狸!”

面对我的指控,肖呛蟀气韵悠长,微笑着并不辩驳。

“好啦,你就会傻笑。”我无奈地耸耸肩,“走吧,去看看你怎么排练的。”

说笑之间,我们上了综合社办大楼,最上面一层是多媒体语音室,也就是上次沙瑞星面试的地点。下课以后,学生们的活动范围扩散到了校外,教学楼便显得冷清,偶尔走动的几个学生是在打扫卫生。

多媒体教室一共四间,我们进了第一间。海蓝色的波浪窗帘垂拽于地,光线昏暗,看不清小件的物品,我毛毛糙糙的,难免磕碰,撞到音响设备。

“拉开窗帘吧……”我对他说,“万一你碰到了什么可就不好办。”

肖呛蟀放下厚厚的纸稿,微笑道:“不会,我很熟悉这里的摆设,倒是你,坐在门口那里就好,再碰到什么,物业管理的阿姨会来骂人的。”

“哦。”我不敢再轻举妄动。

肖呛蟀拿起一个话筒,调节好音量,开始讲述一个故事:“弹雨之中,他们抱着‘我不杀人,人也杀我’的观念大叫‘冲呀、杀呀’,失败了,退下来,然后再反攻……高度的紧张与恐惧中,贝姆真的疯了,一次战斗,凯姆利希的腿被炸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穆勒被化学毒气毒死。不仅如此,士兵们还要忍受阵地上的饥饿、潮湿、疾病和糟糕的天气。保尔沉痛地哀思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打仗呢?’”

我渐渐融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阴暗漆黑,充满血腥与残暴,人们撕心裂肺的哀鸣在天空徘徊。

肖呛蟀不愧是校园第一DJ,如此尖锐诡异的声线竟可以拖那么久,难道他中间都不用呼吸吗?我在想,如果不是语音室的隔音设备好,在门外听到了,不知情的人会以为门里发生了什么。到底这是什么故事?为什么处处流露着悲凉与凄惨?

我看得见肖呛蟀的表情,他也很认真,完全融入了剧情当中,仿佛身临其境,亲自体验了战斗中的一幕幕惨剧,连那双总是迷蒙的双眼也透出了阵阵寒意。

我怎么会觉得肖呛蟀是个容易被欺负的受气宝宝呢?他的犀利在无形中才能感受得到,要发现并不容易,但要触模也不难。阿逸和碧儿是怎么想的?他们也该知道肖呛蟀没有想像中的脆弱,为什么对他还那么紧张?

“想什么?”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又从后面偷袭,勒住了我的脖子。回头一看,正是沙瑞星一张嗤笑的脸孔,不禁低咒:“你是不是得了猩猩真传,动不动就勒人?放开我。”

“嘘……”他低低地说,在我耳边吁了口气,“你会影响到别人。”

这句话,止住了我所有的恼怒。唉,可惜,谁让我没有那头大蛮牛的脸皮厚,可以不顾及别人的看法?顺势拉了一下他,“大蛮牛,这是什么故事,你听过没有?”

沙瑞星听罢,挑了挑眉,“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推推他,“这不是问你嘛。”

“这是《西线无战事》的片断……”沙瑞星压低了嗓音,“马恩河战役前后,说的是一群德国少年兵对战争由兴奋、憧憬到反感的过程。保尔和同学在老师的沙文主义煽动下,投身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可真正投入到战争中后,他们才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你刚才听了肖呛蟀的形容,那里炮声轰鸣,血肉横飞……所以保尔开始怀疑过去的理想,战争的残酷和毁灭性使他的英雄主义破灭,并且对战争怀疑、厌恶以至于……憎恨。最后有一个场景,保尔爬出战壕捉蝴蝶,结果被冷枪打中死去。然而,在那一天前线司令部的报告中写道:‘西线无战事’。”

“为什么?”我的嗓门略略抬高,“无战事怎么还会死人?”

“笨蛋,同战争相比,个人的生命微不足道。”他大力地敲了我的脑门一记,“这是今年暑假月月帮你整理的影评,我都没忘,你竟然一点都没看?”

“痛。”我哀嚎,“交了那么多稿子我怎么记得住?谁也没说要我背诵下来,再说这种一战背景的故事,我当初就是看了也是大眼一扫,不感兴趣嘛。”说到一半,我突然僵住,在脑海深处浮现一个画面——那是我撞到肖呛蟀的时候,他掉了一叠厚厚的稿纸,我有看过内容——而那个内容就是《西线无战事》!

老天,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再去看肖呛蟀,他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压着稿子,普通话念完后又用地方话念了一遍,“灯光在整个欧洲熄灭。民族、宗教、姻缘、仇恨、尊严、权力、金钱……所有这一切都似导火线,一旦被点燃就会引发战争,在世界各地掀起血雨腥风。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但是战争带给人类的血泪灾难是不能够忘记的,那是属于人类的灵与肉的创伤。人们痛恨战争,但却喜欢谈论和观看关于两次世界大战的电影,因为战争留给世人的启示与思考是长久的、深刻的,在我们心中形成终生不散的块垒……”

东市的地方话我听不大懂,可他的认真显而易见。而我——作为“稿子”的“原作者”竟然一直无动于衷?肖呛蟀怎么看?他如果怀疑了我,会不会告诉佟逸?他们是死党,那种过命的死党,会对彼此隐瞒重要的信息吗?

“露馅了?”低低的嘲笑在耳边响起。

我无力地一松劲儿,半挂在他的肩上,“听着,落井下石和火上浇油是卑鄙的行为!”

“我从来没有说我是君子。”

“至少当小人不光彩吧?”我侧过头看,突然发现,这头牛挺有型的嘛!或许是长年累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视觉产生了免疫?不过他不似肖呛蟀的纤细柔和,也不似佟逸的瘦削沉稳,只是一股子的粗犷豪迈——北方人所拥有的最大特色。不晓得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习武之人都有一双有神的眼,他练

跆拳道多年,眼黑如墨,亮如星斗,每次和他说话都会不由自主留意到他的眼,一时太近,我的心又莫名地跳了一下。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好说话?我正打算小赞他一番,便听到炸肺的第二句——

“谁让你是男人婆。”

“沙瑞——”

我的话被他伸过来的铁掌堵住,咕哝半天,没有半个音。

他努努嘴,那是肖呛蟀所在的方向,“刚才是你让我听好,现在轮到你……肖呛蟀是个聪明人,不需你多嘴,要不要揭穿,在他,不在你,你就等着判刑吧。”

我皱起眉,“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他得意地一扬眉,“包括连你睡觉的时候几分钟翻一个身,往哪个方向翻,一晚上打几次呼噜,我都了如指掌。”

他三言两语把我刚才的惶恐敲碎,身体似乎从冰冷的地窖进到炙热的炼狱,我狠狠一咬他的手指,趁他一缩,反掐牛脖子,“找死啊!谁告诉你我打呼噜?再胡说八道,我把你骨头拆了。”

“你就是打呼噜!”他固执地再一次重复,“我又没有嫌弃你,这么激动干吗?”

“靠!你怎么知道我打不打呼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气得方寸大乱,说完胡话也笑了。睡着了,自己当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呼噜,但是,这不代表认同他,开玩笑,睡觉时候的秘密,让一个男生知道,传出去我还怎么有脸见佟逸?

“白痴。”他顺势一拉我的胳膊,我姿势不雅地趴在他的双腿上,后脑勺再度被那只铁掌大削一番,“每次来学校的火车上,是谁一个人呼呼大睡?”我一下子滴汗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这是真的。我们俩千里迢迢来这里上大学,经过三个省,一路上车下车的人龙蛇混杂,而我每次都要带N多特产给舍友吃,自己肯定拿不了,沙瑞星本来是可以坐飞机的,但沙伯母偏要他锻炼,于是顺理成章沦为我的苦力,负责夜里看行李,到站拎行李。料想,他总对我恶言恶语,多半也在暗中实施报仇。

“现在明白了?”

“算你狠。”我挣扎着爬起来,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抓到了好把柄,“喂,现在应该是跆拳道部训练的时候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谁规定部长就可以偷懒?”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那还不是男人婆你给我安排的任务?”

“什么?”

“碧儿在隔壁画宣传海报。”肖呛蟀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无声无息。

“呛蟀,你、你怎么过来了?”我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

糟糕,刚才我和沙瑞星斗嘴的话他听去了多少?见鬼,我背对着沙瑞星看不到后面,可那头牛一定看到呛蟀过来了,他就是故意不提醒我!呜呜呜……

“啊,该念的都念完了,想问问你的意见。”肖呛蟀并无异样,仍是笑得一脸温和。

“我……我觉得声情并茂,很好很好。”我忙不迭地点头。这不是恭维,本来嘛,人家肖呛蟀就是诸多传媒看重的抢手DJ,怎么可能不好?

“是吗?”他向我后面的人打招呼,“沙瑞星,既然你也听了,觉得怎么样?”

“可以。”沙瑞星干净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肖呛蟀拨了一下发丝,从桌子上拿起那一叠稿子,递给我,“这个是下个月广播社联播栏目的稿,内容我背得差不多了,请你在后面加一点笔者的感慨,到时候可以作为与听众的互动。”要改稿子?

我扁起嘴巴,欲哭无泪。好一个惹祸上身,放着美丽的日子不过,非要异想天开找枪手代我写文章混进了广播社,现在倒好,提心吊胆,动不动就面临东窗事发的危险。肖呛蟀是不是看穿了我,专门用这个方法了来试探我?

“你……现在要吗?”

“现在不可以吗?”他的笑容那么柔软,话语却带着刀尖刺进我的胸膛。

“不、不是不可以。”我摆摆手,汗如雨下,“主要是好长时间没有看了,你让我马上写评论,恐怕会力不从心,不如你让我回去好好想一下,再另外添补完整。”

“我刚才读给你听了。”肖呛蟀眨眨眼,慢吞吞地说。

我愣了一下,总觉得刚才在他朦胧的眼中闪过一抹幽邃的光泽,可是由于太快,没有来得及捕捉到任何线索。

“抱歉,她一会儿得跟我出去。”

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沙瑞星的声音,哦,太好听了,简直是仙音,挽救受苦受难的黎民于水火中,于是乎,我递去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哪知人家沙少爷很不给面子地把头一偏,当作没有看到。

我吃了个鳖,忍气吞声地随他的话敲边鼓,“是啊,一会儿要和他去买东西邮回家。”

“这样子啊。”肖呛蟀沉了片刻,轻轻地说:“对,你们两个是老乡……中秋节给家里快递些我们市的特产吧,什么龟苓膏、蜜柚都不错。”

“是啊。”他能转换话题,最高兴的当然是我,“其实我想买沙田柚,谁让月份不到,只好先看看别的。”

“既然你们还有事,我也不勉强,等几天你再给我吧。”肖呛蟀把稿子交给我,侧身从语音室走了出去,经过沙瑞星的时候,问了一句:“碧儿还在画吗?”

“走了。”沙瑞星简洁地回答。

肖呛蟀笑了笑,“好的,那我先走了,日臻,再见。”

“再见。”

等肖呛蟀进了电梯,我才松口气,对沙瑞星说:“谢啦。”

“我不是帮你。”沙瑞星靠在门边,搓搓鼻子,“只是想看看你这么瞒下去,最终是个什么结果!”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然而现在,面对肖呛蟀给的临时任务,我的底气全失,话到嘴边咽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沙瑞星不吭气,语音室沉浸在一片静默之中。

我咬了咬嘴唇,振作精神,“你刚才说要和我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他一甩头发,“不是。”

靠!这么襥,帮我一次也用着把尾巴翘到天上吧!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个月兑身之计吧!”他转身一摆手,“我没时间和你耗。”

“唉,你不是说碧儿走了?”我纳闷地问,“她一走,那你还做什么?”

“开什么笑话?她走了,我还忙着呢。”他侧目看了我一眼,“不是每个人都天天闲着陪人家吃饭。”

“你……”最近这家伙的嘴越发毒了,一点不愧对他的名字,和电脑上的

杀毒软件“瑞星”有一比,我都要吃不消了,“你到底去哪?”

“电视台!”

沙瑞星走了,我瞅着他高大的背景,突然叫了一声——

啊,他说的是……电视台?

你有没有去过电视台?

你有没有想像过那个在电视机里无限风光的晚会是怎么录制出来的?反正,我是头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幕后工作。

演播中心设在电视台信号塔的后面,那是一座元宝顶的建筑,演出现场相当大,至少可以容纳几百人,吊顶棚盖是活动式的,必要时便可以成露天状,梁上横七竖八挂着各色的镁光灯,还有伸缩性的摄像机,心形的舞台上的导播穿梭不停,忙碌地吆喝着各部门的技术人员检查设备、道具,还有化妆师也走出了化妆间,亲自上台给主持人进行最后的补妆,有几个方向的观众群在练习鼓掌和起哄——娱乐节目的气氛不是那么好烘托出效果的,有时冷场,要靠场下的掌声和观众的热情来弥补,虽说有点假,可录制晚会就这么回事,谁让今年的黄金时段,上级部门下文件要求地方台先转播央视的晚会呢?节目推迟到十点以后会影响观众回家团聚的心情,只好临时取消直播,进行录制。东市地方台中秋节晚会的录制现场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当中……

我叹为观止,还是不大置信,索性伸手去掐身旁的人,“不是做梦吧?”

“废话!”沙瑞星一把抓住我掐他胳膊的手,按在座位的扶手上,“都让你进来了,还有什么怀疑的?”

“可、可是好神奇啊,你从哪里找的票,可以在东市的电视台进出?”我几乎是手舞足蹈,若不是抽了半天没有把手抽出来,一定会激动地拍到他的脸上。

“你能不能老实点,一会儿保安把你赶出去。”他恶声恶气地说,把一杯爆米花和一串糖葫芦塞到我手中,“堵住你的嘴。”

“你什么时候买的?”演播中心的会场人很多,光是入口就好几道,我又不分方向,不敢随便乱跑,紧紧跟着沙瑞星,一直没分开过,不过我记得他没有去买什么东西。

“谁让你东张西望,人家工作人员送的。”

我这才注意到,前后排邻座的男女老少手里都有类似包装的零食,吐吐舌,“没来过好奇嘛,对不起还不行?”

他哼了哼,“有什么可值得希罕的?我也没来过,不是照样很镇定,拜托你像个大人的样子好不好?这样的环境,稳重点才礼貌。”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喃喃道:“又没人教我。”

沙伯伯是个有名的大律师,经常出席公众场合,连带沙瑞星也耳濡目染,当然比我见过世面。我不是滋味地举起那串糖葫芦往嘴里塞,哪知一个细得有些恐怖的嗓音响起,吓得我来不及嚼就把山楂咽了下去,一粒山楂核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呛得我大咳,憋得脸快要燃烧起来。

“你搞什么?”沙瑞星在我的后颈上用力推拿。

我边咳边申吟,“我……好难受……”

“别说话!”沙瑞星索性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过去,趴在他的肩头,然后急促地问那个吓到我的声音的主人,“水,有没有水?”

“我……我没有拿……”那个我看不到样子的女子有些无措。

后排有位热心的大叔递来一瓶矿泉水,沙瑞星道了谢,赶快打开递给我,我喝几口,还是没咽下去,有些惶恐地瞪大了眼,指指喉咙。

沙瑞星拍了拍我的面颊,沉沉地说:“不怕,没事的。”

那一句“没事的”,如若坚定不移的盘石,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这偌大的会场那么绚丽那么繁华,却又无比陌生。

来来去去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除了他——这个和我天天吵架斗嘴的大蛮牛,如果他撒手,我会彻底抓狂了,下意识地紧紧揪住他的衬衫,艰难地维持呼吸。

他站起身,搂住我的腰向外走,“这里人多空气杂,到外面。”

身后那人又叫他:“喂,沙瑞星,演出快开始了!”

沙瑞星侧身的一瞬间,我终于看到害我卡住嗓子的人是谁了——辛小雨!她穿着一身很漂亮的短旗袍,脖子和手腕上的珠链闪耀着幽柔的光泽,脸上擦着一层厚厚的粉,如果不是眉间的一颗红痣,我差点没看出来。

怎么一回事?辛小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那身打扮是准备干什么的?

一连串的问题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被沙瑞星托着出了安全门。外面的空气清新许多,但是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除了外面巡视的保安,所有人都聚在舞台现场,大厅里空空的,只有喷水池随着音乐的节奏起伏。

我没劲儿了,坐在水池的边缘,不肯再走一步。

他看看手表,说:“不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摇头,一想到那些在报纸上看到开刀取物的例子,不禁毛骨悚然。他一拉,我就赖在地上猛劲儿摇头,上气不接下气,使得他也不好再勉强我。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他蹲,两手一拢我的肩膀。

我依然摇头。

他干脆也在旁边坐下,转过我的脸,强压不耐地说:“还有个办法,可是我不保证会成功,你要不要试?”

我盯着他乌黑的眼睛,轻得不能再轻地点了一下头——到这个关头,他几乎是我惟一的精神支柱了。

他深吸一口气,温和地说:“好,你乖乖地照我的话做。”

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他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湿巾纸和一支笔,把笔卷在纸里,然后一托我的下巴,“张嘴。”

我脆弱地讷讷照办,就见他把带笔的卷筒伸进我的口腔,在舌根处用力一压,我立即涌上一股反胃的冲动,慌乱地爬起来奔向洗手间,又咳又吐,泪眼模糊。可是,这一吐,当真把那颗芝麻粒大小的山楂核吐了出来!

水呼啦啦地冲走杂质,我也累瘫了,一双手把我扶起来,低低叹息,“站好,勇敢点。”

透过理妆的镜子,我看到沙瑞星在笑,我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惨白的表情告诉了我刚才的事有多么危险,闭了下眼,我按着刮伤的嗓子说:“我……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他一抬手,指了指上方,“不吃可以,不过你是不是先离开这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洗手间上挂着牌子,上写一个字:男。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吓得力量顿时复原一大半,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那是我这辈子最丢脸的一刻,缩在墙角里,半天都不晓得该如何面对现实。

沙瑞星跟着走了出来,来到面前,似笑非笑地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我无力地掀掀嘴角,“多谢你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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