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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得云初开 第七章

“娘……肚子好痛……”是小敏,她软弱无力的偎在她母亲怀里。一家三口置身一处林地,连她小小心眼里也觉得荒凉萧条。

“小敏忍耐点,爹带我们去找大夫……”

“妹妹呢?”她抬起空洞的眼睛。

母亲没说话,只是流泪,她的父亲慈祥的轻声安抚:

“妹妹病好了,睡了。”

小敏一言不发抱着父亲,心中明白妹妹走了。

“小敏别怕,爹一定带你找到大夫,拼死也要医好你的病。”

真的能好吗?她无限憧憬的望着天边。

“如果好起来了,爹带你到河里抓鱼。”

小敏病了很久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病痛这惟一的颜色,忽然,颜色又丰富了起来——缥缈的山岚、缤纷的花朵、苍翠的绿树,还有一个美得像仙子的大姐姐……

病似乎好了……

“爹,娘,小敏好了,咱们回家。”

“小敏,这里才是你的家,你要留在这里。”爹娘幽幽说道。

“不要!我要和爹到河里抓鱼。”

小敏一个箭步上前,她的爹娘却退开了,任凭她怎么追赶,也近不了身,她急了、怕了,在这十里迷雾之中拼命追,拼命喊:

“别走,爹,娘……小敏不要自己在这里,不要。”

她的爹娘也不理她,一个劲的退了开去,退进一片渺茫,再也搜寻不到——

“爹,娘……”她嚎啕出声,无助的哭泣像长年缠绕的山岚,在谷里回荡,回荡,回荡

“鸿儿!”白云痕大叫一声,从睡梦里豁然坐起,惊魂未定,竟然望见眼前一人身着黑色劲装,就站在她床边。

白云痕大惊跃起,那人长剑也在同时指到眼前。白云痕侧身避开,反手扣他右腕上的穴道,黑衣人手臂疾缩,倏地使了个剑花;白云痕松手后仰,左腿踢中黑衣人手腕,跟着又一腿踢往他前心大穴,被黑衣人左手拍开。白云痕只觉此人手臂透劲,内力不俗,当下凝神应对,双腿连环踢出,逼得黑衣人向后跃开。

白云痕抄起墙上的剑,刷的一声,长剑出鞘,“云岭绝翼”绵密施展,一时间,黑暗的房里长剑互撞,星火照照,无声杀气悄悄弥漫。

拆了四十多招,白云痕心知此人绝非泛泛,他完全熟悉她的剑法路数,内力更远胜于己。不知他是一个人来,还是另有帮手,鸿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又有人破窗进来,白云痕只道是黑衣人的帮手来了,谁知道当啷一声,黑衣人竟格开来者长剑,跟着使出奇特的剑法。不出三招,来人被逼下长剑,转身跃窗而出,黑衣人也跟着飞身追去。

这事只在顷刻之间发生,白云痕愣了一愣,想起沈断鸿,随即提剑奔出房间。

鸿儿并不在房里!

见窗户是开着的,云痕不假思索,跟着跃窗而出。

夜深人静,街上有人提步疾奔,衣袂如飘风。白云痕循声追去,却见沈断鸿迎面奔来。

“师父,我看到有人从你窗里跃出,一路追到这里,你怎么样了?”他着急问道。

白云痕见问,松了一口气。显然那黑衣人没有找上鸿儿。

两人一起回到客栈,白云痕在桌边坐下,缓缓说道:

“刚才来的黑衣人,武功甚是了得。”

“夏侯靖远总算派了点像样的人来。”沈断鸿点亮烛火,又拾起地上的剑那柄剑被黑衣人格挡,剑身缺了一道口子。

“鸿儿,此人招式非常奇特,似乎是专为破解栖云谷的武功而来的。只是……师父去世多年,我俩涉足江湖也不太久,如何能有人这么快就想出破解的招式来?”

“会不会是师祖以前的对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师父不常提起以往的事。”白云痕回想方才过招时的情况——黑衣人攻势时而犀利,时而迟疑,临了又反手相助,到底是敌是友,实在拿捏不定;又想自己一招一式都在他掌握之中,不禁害怕起来。要是再和这人对上,只怕胜算极小。

“别想了,他再厉害,也难敌过咱们二人联手。师父,你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沈断鸿说道,扶起白云痕让她睡下。

“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你睡吧。”

她闭上眼睛,犹担心着正在身旁守护自己的沈断鸿。要是鸿儿遇上了黑衣人,多半也是非常危险,到时候,她说什么也要保护鸿儿安全。

西湖遇旧黑夜遇劫

第二天一大清早,白云痕和沈断鸿二人一起来到西湖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碧波万顷的白云痕站在湖边,只觉得天宽地阔,连心也一下子让风吹了起来,在那绿无边际的水上翱翔。

“西湖果然美,怪不得能赢得骚人墨客的赞咏。”

“师父,这里与我们栖云谷比起来,风情迥异。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咱们可是山水都一起乐了。”

“我看你更是乐过了头,最非议孔孟的人怎么也引用起孔子的话了。”

沈断鸿讪笑道:“不妨,不妨。师父你也提一首诗为记如何?”

“我哪里行。”白云痕微微一笑。

“师父琴棋书画、武术、医学样样都精,如果连你都不行,这世上能吟咏的人只怕也找不出十个了。”沈断鸿笑道。

“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白云痕暝笑道。

沈断鸿想到白云痕早饭还没吃,便说道:“师父,你在这儿慢慢写诗,鸿儿到街上帮你买蒸饼。”

白云痕不禁莞尔。自己的徒儿居然来给自己出功课!眼见他提气飞奔,想到他是怕自己饿着了,不由觉得非常窝心。

好风拂面,美景畅心,她望着远方,果然发了诗兴,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吟道:

“青风碧浪何来处?只见堤杨弄水柔。

“踏尽霜尘游子意,诗歌到此不言愁。”

才吟罢,想着回客栈后要找个笔纸好生记下来,忽然听到湖上有阵男子歌声: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兰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豹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白云痕暗自沉吟。这是周邦彦的“玉楼春”,原以为如此一碧万顷、畅人心神的美景入眼,应该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豁然开朗的,怎会有人在此伤感语恨?

她四下张望,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碧色长袍的公子,也正站在湖边望着远处,衣袂飘飘,好不潇洒。他身边一个红衣少女,和白云痕对上了一眼,向她微微一福,便侧了头向那公子说了一下话,那公子随即转过头来,白云痕登时耳里“轰”的一声,出了神。

那公子朝她奔了过来,笑如湖上的晨风。

“云儿,我听说你在江南,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你!”是夏侯青阳,他来杭州,四处打听不到她的消息,正伤脑筋,鸣玉说到江南一定会来西湖游历,他索性守株待兔,没想到真的让他守到了。“你来找我!”白云痕讶然笑了,见到夏侯青阳,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我以为……我以为!”她一直惦着离开鱼鸣庄那天夏侯靖远说的“下次再见,是敌非友”。

“你以为什么?”夏侯青阳灿灿笑道:“我二哥召了大队人马找你们,我怕你有危险,路上一刻也不敢耽误。”

鸣玉这时慢慢走过来,向云痕微微一福,笑道:“是啊,三公子一路上马不停蹄,心心念念的就想快点找到云姑娘。”

白云痕唇边漾起温柔的微笑,回道:“何必这么挂心,你知道那些人伤不了我的。”

夏侯青阳有许久不见白云痕了,这会儿高兴,只想好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儿,眼望湖心亭静静立在碧波之中,于是笑道:

“云儿,湖心有个亭子,我们到那儿去聊。”

白云痕笑着“嗯”一声,夏侯青阳随手折下几根树枝,转头向鸣玉吩咐:

“你先回去吧。”

说着,牵起白云痕的手,提气跃向湖里。白云痕心下一惊,夏侯青阳揽着她的腰,同时掷下一根树枝,树枝浮在水上,正好当他的垫脚石,他足尖轻点树枝,人又跃了起来。鸣玉眼睁睁看着他二人像一对飞雁,在湖上乘风而行。

“一苇渡江”的轻功白云痕在很小的时候也卖弄过,只是自从虞胜雪去世之后,她就不再这样顽皮了,现下靠在夏侯青阳身边,感觉到的不再是孩提时候的玩乐,而是莫名的心旌动荡。

夏侯青阳侧过脸来望着她,只见白云痕双颊生晕,眼波竟似湖上风,轻轻拂动他心弦。

夏侯青阳揽着她,才刚轻轻落在湖心亭,两人都觉耳边一阵飒然,随即机伶的同时向两边闪开。

沈断鸿跃至他二人中间,反手照夏侯青阳脸上就是一拳。夏侯青阳举臂格开,沈断鸿转腕去抓他右臂的曲池穴,夏侯青阳左手扣住沈断鸿右腕,沈断鸿右腕滑月兑,左手一掌击向夏侯青阳前胸,夏侯青阳左手接掌,当下两人近身相搏,夏侯青阳却只守不攻。

“住手!”白云痕喝道。

沈断鸿一掌劲力尚未使全,听得白云痕喝止,和夏侯青阳一掌相对之后,硬是收下掌力。

“鸿儿……”

不等白云痕说完,沈断鸿道:

“师父,这人来做什么?你忘了手上的伤怎么来的?”他方才买了蒸饼回来,见他二人亲密似一双飞雁,掌不住怒气,抛了蒸饼,便提气追来。幸亏他来得慢了,否则在湖上遭遇,三人都要掉进水里。

“云儿,你受伤了?”夏侯青阳问道,跨了两步,想看看白云痕伤得如何,沈断鸿拦在白云痕面前,挥袖将他挡开。

“离我们远一点!”

“鸿儿,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夏侯靖远的弟弟,黑驼帮几次要置我们于死地,现在他忽然出现在这里,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昨儿夜里的黑衣人就是他!”

“青阳不是这种人。”

沈断鸿先是一怔,随即怒道:

“你宁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鸿儿……”白云痕也是一怔。鸿儿对她向来和颜悦色、温文体贴,现在居然粗着脖子对她说话。她不愿和他斗口,只得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咱们走,别理这家伙!”沈断鸿道,拉住她的手就要步出亭去。

白云痕回头和夏侯青阳对望了一眼,遗憾两人还有许多离情未叙。这一犹豫,沈断鸿怫然放开她的手,飕的一声跃出亭去。他心中有怒,连树枝也不折了,提气飞奔,足尖踏在水上,竟然如履平地似的,就这样一路奔到了湖岸,身形之快,令白云痕讶然,待她回神要追,沈断鸿早已不见踪影。

***

白云痕独自在客栈房里盯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发愣。她找了沈断鸿一整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一方面担心他仍生自己的气,一方面又怕昨夜的黑衣人会再找上门来,他单独一人实在危险。正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她喜得一下站起,复又听得门外叫唤:

“云儿……”是夏侯青阳。

白云痕心里一沉,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望。开了房门,夏侯青阳慢慢走进来。

“我看你房里还亮着,进来看看。还在担心沈断鸿吗?”

“昨儿有个黑衣人,厉害得紧,我怕鸿儿遇上了他……”白云痕叹了口气,心绪紊乱如麻。这一趟出谷来,原本只想找回鸿儿,谁知道因为惜欢的死,扯上了黑驼帮,一路到了这里,更是横生枝节,这会儿两个人倒自己闹了起来。

夏侯青阳见她神色忧戚,心里居然有几分气恼,他无法说服自己云儿的担心只是出于师徒之情。

“他是你的徒儿,为什么你要对他百般忍让?”

白云痕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我们一块儿长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眼眶微热,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们就像亲人一样。”在鱼鸣庄,她曾说过自己是孤儿,师父死后,她自然是和沈断鸿相依为命。他俩虽是师徒名分,年纪相差毕竟不多,而沈断鸿俊朗不凡,云儿更是秀美绝伦,师徒缔亲并不是没有前例。

“你知不知道沈断鸿对你……心存爱慕?”夏侯青阳情根深种,非要问个明白。“你对他呢?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亦亲亦师的情分?”

“我……”

白云痕一颗心猛地冲撞起来。她不知道鸿儿的心思吗?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自己不也是深刻的眷恋着他,就像眷恋师父一样。如果鸿儿真的是男儿身,是不是所有的遗憾都不存在了?两人一起留在栖云谷,一生一世,心魂相守。

可是鸿儿不是男儿身,而她却又亏欠鸿儿,真的不能弃他。

夏侯青阳见她犹豫,惊讶极了。难道这对师徒真的彼此倾心?而自己对她的一片情意,终究只是投入大海?

“那……你对我呢?”他望着她,幽幽问道。

白云痕仓皇的抬眼看他,四目相对,她的悸动远远超出自己的意料。这是对他的感情吗?怎么会一点也没发觉就已经发生了?青阳……青阳……

白云痕像被火烧着了似的一步退开。她觉得全身都烫,还有前所未有的惊惶——

鸿儿查觉到她和青阳之间的情愫了……鸿儿恨她!

她不要这种事情发生!

“对不起……”她低头敛眉,颤声道。

“对不起?”

夏侯青阳惊慌起来,正要再说什么,白云痕忽然闻到房里有阵清香——

“鸿儿回来了!”

她急急走出房门,夏侯青阳也跟着到了沈断鸿房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一定回来过。”

白云痕一急,奔出屋外,在黑暗的街上寻了一会儿,同样一条人影也没有。

夏侯青阳追上来。他方才什么也没听到,为何云儿会忽然说沈断鸿回到客栈?正想问她,白云痕却说道:

“青阳,等找到了鸿儿,我就和他一起回栖云谷,再不涉足江湖了。”

“那表示你的心里真的有……沈断鸿?是这个意思吗?”

白云痕默然。是这样,却又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明白她和鸿儿之间的纠葛和微妙的情意牵绊?

她此时心焦如焚,更有百味杂陈,泪水一时如流水一般,银闪闪滑落下来。

夏侯青阳见她为自己掉泪,心中震动,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云儿,为什么做这种选择呢?你心里明明有我啊……”

白云痕不说话,倚在他健朗的胸怀,掌不住泪的猛摇头。

抱着香肩,夏侯青阳一时动情,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也一下在心湖底掀翻了,他冲动的低下头去吻她。

“不要……”

白云痕吓住了,慌忙退了开去,唇上他的气息,教她心头一酸,隔着几步之远望他,她流着泪,却仍然只是摇头。

不能!

沈断鸿在屋顶上看到白云痕和夏侯青阳,怒气攻心,不觉脚下使劲,“喀啦”一声,踩碎屋瓦。

白云痕从这交战中惊醒,循声望去,见沈断鸿往街的另一头跃下。

“鸿儿等我!”

白云痕心急,追了上去,夏侯青阳也跟上,三人一路追赶,转眼奔出数里路,来到西湖边。

湖心亭一条人影飞身跃出,沈断鸿听得掌风飒然,一股劲力迎面推至,当下提气发掌,轰的一声,四掌相对,只觉对方内力势如江流不住推进,定睛一看,居然是夏侯靖远。

沈断鸿冷哼一声,突发急劲,夏侯靖远觉他掌力忽重,虚晃一招,随即撤掌,沈断鸿也不再进逼,两人各自向后跃开。

“二哥,你也来了!”白云痕与夏侯青阳先后来到。二哥来江南他当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也出现在这里。

“我在湖心亭赏月,远远看到三人互相追赶,于是来凑凑热闹。云姑娘好。”夏侯靖远哈哈一笑,倒不掩饰自己方才出手试探沈断鸿武功,但他并没有把惊讶表现出来。沈断鸿的内力乍起乍收,霸气得紧,他和白云痕是师徒,可是她的武功却轻巧活灵,显然与沈断鸿不是同一路的,这……好诡异的一对师徒。

尤其是两人之间有意无意露出的倾慕……

白云痕微微点了点头,笑也不笑。

“三位这么晚了还比腿劲吗,真好雅兴。”夏侯靖远笑道,对白云痕的倨傲似乎不以为忤。“一块儿到湖心亭赏月如何?”

沈断鸿对眼前三人厌恶已极,俊脸一沉,便拂袖而去。

“鸿儿,你……不肯听我说?”白云痕叫他,沈断鸿不肯搭理,握紧拳头一径的走。白云痕伤心极了,跟着追去,走了几步,听见夏侯青阳也跟了来,回头望他一眼。

“你别再跟来了,我找到他就和他一起回栖云谷,我们从此……从此……”两不相见。

夏侯青阳定定看着她消失在夜里,一颗心像被丢进了湖里,一沉到底。

“看来你被拒绝了。”夏侯靖远风凉笑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罢手?”夏侯青阳微愠。

“我?”夏侯靖远仍是笑。“你得不到芳心,却来怪我,岂有这个道理。走吧,咱们一起到湖心亭赏月去。”

“你也好雅兴。”夏侯青阳反讽道。

夏侯靖远朗声笑了。

“两个大男人当然没这雅兴,菲如和紫檀都在,还有你的解语花鸣玉也来了。”

夏侯青阳朝亭子望去,果然见亭里有三名女子,亭边还有一艘小船。

“走吧,你不会连这一点距离也跃不过来吧。”夏侯靖远语毕,提气往湖心跃去,手法就和青阳一样。

夏侯青阳满心气闷没处宣泄,发足在湖上奔跑,一下子赶上夏侯靖远,比他更快一步抵湖心亭。他这一手引来段菲如和鸣玉的欢呼。

“好轻功。”夏侯靖远笑道,在石椅上坐下。石桌上备了一些酒菜,仍未动过,显然夏侯靖远刚到就遇上沈断鸿三人的追逐。

“多谢!”夏侯青阳道,也在石椅上落坐,鸣玉过来站在他身边。

“真可惜我们是兄弟。”夏侯靖远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否则我还真想和你打上一架。”

“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夏侯青阳淡然说道。他兄弟二人向来不对盘,后来夏侯贯天又把青阳送到一位隐居乡里的老和尚那里练功,夏侯青阳本性纯朴,又受到老和尚的影响,自此更是淡泊和气。

紫檀笑道:“老爷子要是知道你们俩打起来了,不气炸才怪。”

段菲如嘻嘻笑道:“打一架有什么!你们俩挑个日子摆擂台,我找人来下注,擂台最好摆在西湖之上。”说罢自己拍拍手,又向紫檀、鸣玉问道:“你们俩赌谁赢?”

鸣玉笑道:“我们俩当然是各为其主喽,不过啊,最好是打成了平手,叫庄家通赔。”

夏侯靖远笑道:“好个伶利的丫头,难怪青阳夸你,赶明儿叫他把你收到房里。”

鸣玉脸上一红。

夏侯青阳板着脸打断他的话,道:“二哥还没喝就醉了,浑说什么!”

“青阳表哥整个心里都是那个白云痕,没空儿再放得下谁了,就可惜,云跟着大鸟飞走了。”段菲如笑道,提到沈断鸿,她满脸都是倾慕神色。“啊!断鸿,断鸿……好孤独的名字,好俊美的大鸟,连夏侯家最俊美的靖远表哥也比不上他……就可惜,他的心里也放不下谁了。”

“小丫头,那只大鸟的命早晚是你靖远表哥的,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夏侯靖远笑道。

夏侯青阳听见这话,不悦的站起来,背向夏侯靖远,望着湖水。

段菲如娇嗔道:

“靖远表哥,那沈断鸿也没做什么啊,屠龙几个的确该死,死一百次也该!你这么为难他,一点道理也没有。”

夏侯靖远并不回答段菲如,他起来和青阳并肩站着,悠悠说道:

“湖水真美。”

夏侯青阳仍是望着湖面,说道:“伤害沈断鸿,就等于伤害了云儿……”

“伤害了云姑娘,也会伤害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我说会,你会停手吗?”

夏侯靖远微微一笑,不再答话,夏侯青阳也不再问什么。

西湖之上,静月映流水,鸣玉和紫檀互望一眼,似乎也都感觉到这两个主子心里各自有不同的打算。

***

白云痕没有找到沈断鸿,她留在客栈等他回来,连一步也不肯离开。然而一等数日,依旧没有沈断鸿的踪影。

她想出去寻他,但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可能的去向。青阳她是决计不能再见的,那么还有谁能为茫然的她拿点主意?其实她不只觉得茫然,这几天她越等越发焦躁不安,甚至感到不祥,隐隐觉得鸿儿永远也不肯回来了。

月光阑珊照在房里,新愁旧恨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一个人独处异乡,她只难过得想哭。

忽然,她听到有人轻巧落在屋顶的声音。

她心一凛,机伶的吹熄腊烛,轻身奔出。

在街心听到身后的人追赶而来,白云痕提气飞奔。身后那人脚步好快,转眼只距十步之远,如此不远不近的跟着,一直到了城外树林,白云痕纵身跃起,身后那人也跟着跃起,白云痕凌空翻身,随即提气发掌。这一下来得出其不意,身后的人只得出掌相抗,白云痕此时定睛一看,果然就是黑衣人,他脸蒙黑巾,目透精光。

四掌相对,白云痕只觉对方劲力暴起,将她震得退了数步,胸口发疼。

黑衣人不等她运气调息,刷的一声,背上长剑出鞘,一道道寒凉剑气削面而来,攻势竟比前夜更为犀利。

白云痕不肯正面接招,在林子里飞上窜下。黑衣人攻势迅捷绵密,轻功也甚了得,不管白云痕如何闪避,总是被他的剑气笼罩。

如此快打快闪过了二十多招,白云痕袖间花绫出手,软布透劲,打中黑衣人云门穴,花绫有如游龙一般,再次腾起,直打黑衣人面门,黑衣人挺剑相格,花绫系住长剑,当下内力对内力,登的一声,长剑折断,白云痕的花绫也裂成碎片。

黑衣人冷哼一声,丢下断剑,双掌齐发,白云痕只得运劲接掌。黑衣人掌劲极沉,攻势更快,对了三、四十招,白云痕已是气息粗喘、汗滴如泉,此时黑衣人劲力忽然减弱,运掌也较徐缓,这令白云痕莫名其妙的想起在栖云谷练功的情形——

在谷里,她和鸿儿就是这样套招的——缓慢、不运劲,有时甚至是在嘻笑当中练功,鸿儿总是没个正经,胡打一气。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黑衣人,黑衣人不肯让她端详,发劲猛攻。白云痕又惊又乱,招架略无章法,黑衣人有机会取她性命,但却又迟疑下来。

他不是杀手,杀手不会这么优柔!

两人不知道对了多少招,白云痕几乎耗尽了真气,黑衣人的迟疑让白云痕更加惊慌,她望着黑衣人蒙着黑布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慢慢明白黑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咬牙提起最后一点内力,突发奇袭,直拍黑衣人前心大穴,黑衣人变招奇快,反手也是一掌,白云痕被震出丈余,跌在地上,哇的一口吐出了鲜血。

黑衣人疾奔过来,站在她面前垂手而立,双拳紧握,止住想查看她伤势的冲动。

“是你,对不对?”白云痕认出他来了。

黑衣人无言。

白云痕仰头望着他,他眼睛涩涩闪着光,其中有熟悉的温情、陌生的憎恨,还有狂风骤雨般的矛盾爱恋。

“我……早该知道……你恨透了我的……动手吧,我愿意……死在你手上……”她愿意死在他手上,但也知道他并不忍心下杀手,所以才引他出掌。

其实他不必再动手,白云痕耗尽真气,这一掌更伤及脏腑,怕已是撑不过一时半刻。

黑衣人仍是无言,一双紧握的拳头悄悄发着抖。他静立了一会儿,白云痕在他转身的同时叫住他:

“你……不让我……看看你?”

他的脚下在一阵沉默的挣扎之后,还是转向了白云痕。他终究不舍,是不是?

忽然,他单脚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扶着胸口。

“你……怎么了?”白云痕在心急之际,恍然明白他中了毒。她一心想除掉黑衣人,以免他威胁到沈断鸿,于是趁着两人追逐时,将毒药化在手心。第一次对掌时,她已运气将毒推进他掌里,方才一阵激战,气血速行,这会儿只怕毒已攻心。

“我……”白云痕从腰间模出一只小瓶。她很想走过去,把解药拿给他,但是她根本站不起来。听得一声痛苦的低吟,白云痕心如刀割,她费力的想爬过去,但是她已经看不见了,她甚至没发现自己也已气若游丝,无力动弹一下,恍恍惚惚的以为自己正朝着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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