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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情恋一生 第九章

朱荣发呆坐在他的红木办公桌前,更衬得他的一张脸青得像刚出土的古铜器。

一切都与他精心筹措安排的计划月兑轨,仿佛老天爷降下一道魔咒,令他唾手可得的成功于瞬间化为灰烬。

首先,岳峰不知道吃错了哪副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徐绍民,接着查封烟馆,还刨出他曾于数日前往多家工厂纵火抢劫的案子,警方将以走私贩运鸦片以及破坏社会治安的罪名起诉他。这么一来,一条日进斗金的财路就此断绝。

另外,谢顺昌临时起意取消入股协议,这还不算严重,走了个姓谢的,来了个姓杜的——杜伟成买下“荣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尽避价钱压得比谢顺昌还低,但他急着筹钱用,况且无论怎么卖,吃亏的人都绝不会是他。

然后,最教他吐血的事是“三亚”船运插上了一脚。

正当他集齐资金预备全面收购无力偿还货款的工厂,眼看十一家突遭变故束手无策的工厂将归入他朱氏名下时,“三亚”船运慷慨大方地借钱给各厂度过难关。所谓杀人往咽喉处着刀,秦龙飞深得其中真味。这一招令朱荣发所有的布置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的便宜全叫不相干的人平白捡了去——“三亚”船运获得十一家工厂的部分股权与感激零涕,杜伟成以低得不像话的价钱捞到半间银行。没有人会跟他说多谢,吐血哦!

朱荣发脸上的青色足足用了两个钟头才缓缓褪去。这一次失败,不妨养精蓄锐下次再来,目前最要紧就是将“荣汇”银行牢牢抓在手中,这是他翻身重来的根本。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吩咐空头公司尽快将钱还入银行,他将填补起所有亏空漏洞,重振业务,尽心经营自己唯一拥有的事业。至于杜伟成,不妨做个手脚,将他踢出去一边凉快。

有人敲门。

“进来。”朱荣发收拾起一脸的算计奸滑坐直身体。

进来的人是乔枫,他笔直走到朱荣发桌前,放下一份辞呈。

朱荣发拿起来翻了翻,皱起花白稀落的眉毛,他正处用人之际,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放走乔枫。堆起和蔼慈祥的笑容。

“为什么?又跟玛丽闹了别扭了?年轻人总爱意气用事。”

“不,我想得很清楚,我决定去上海增广见识。”乔枫对他的亲密笼络淡漠回应。

“上海?是个人人向往的十里洋场,但你想找到跟这里一样优渥的工作恐怕不容易。”朱荣发加重语气,“玛丽对银行一窍不通,我只能靠你帮我,唉!我老了……”

乔枫听得明白,这叫诱之以利。朱荣发在暗示这里的一切将属于他,前提是他冠上朱家女婿的头衔,并在老的伸腿之前千依百顺,唯唯诺诺。

“我已经决定了。朱先生,再见。”

乔枫转身走到门口,正巧碰上朱玛丽春风满面地扭进来。她一把挽住乔枫的手臂,全身吊在他身上,千娇百媚:

“我正找你呢!珠宝店新到了一款戒指,一对儿,我跟黄小姐都一眼看中了,我告诉她我要买下当结婚戒指她才让给我呢!你快陪我去试试尺寸。”

乔枫嫌恶地掰开她挽住他的手,她身上刺鼻的香水脂粉味几乎令他作呕,想必待到夏天无蚊蝇敢近身。他有点怜悯地看了看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有跟她敷衍近两个月的长期抵抗力。

朱荣发适时点拔女儿,希望女儿能挑起乔枫的一丝留恋:

“阿枫说想去上海发展,他刚跟我辞职。”

“好啊!”朱玛丽的欢呼叫好几乎令她老爸气得昏厥过去。她仍一脸憧憬,上海的服饰,上海的珠宝,上海的繁华,上海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她又粘上乔枫卖弄风骚:

“阿枫,我们一起去上海,去上海最大最有气派的教堂举行婚礼。”

“你大概是有些误会,朱小姐。”乔枫再次赶蚊子似的将朱玛丽的赶开,否则他很难再挽留住胃里翻涌的午餐。“我一个人去上海,我也并不打算跟谁结婚。”

“你……”朱玛丽习惯性的张口结舌,“我的朋友……都知道……都知道你要娶我……”

乔枫全身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他没那个福气娶她,更没那个勇气。

“娶你?我下辈子继续努力。”乔枫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朱玛丽,飞奔逃窜而去。否则朱玛丽一清醒过来,一场肉搏厮杀必不可免,而他却又偏偏缺乏对女人还手的经验。

“乔枫……”朱玛丽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怒吼刻写着深仇大恨。她在所有的朋友,尤其是爱慕乔枫而不得的女人们面前炫耀过,乔太太之位非她莫属。名花环绕的乔枫对她情有独钟,风流不羁的花心大少臣服于她石榴裙下,足见朱大小姐魅力迷人,无人能及。名媛佳丽羡慕妒忌的眼神是她最大的人生享受,而现在,他竟然说不娶她,他将一走了之,这叫她拿什么脸出去见人?自作多情将是跟随她一辈子的笑柄。

没有任何事比丢面子更令她不可忍受。

凌康说立刻结婚就是立刻结婚,没有价钱可还,依依只得搬入医院宿舍渡过她的未婚妻最后任期。因为凌康找人来将他们俩的屋子之间一墙之隔的那堵墙打了个大洞,凌柳暂未联姻,两幢房子率先合二为一。房子需要装修,凌康好办,去住风云堂。沅沅则力促依依跟她一起住,并断言她那霸道的丈夫婚后决不会让她再上别人的床。依依想了想,还是宁愿去爬医院宿舍的高低床,因为谢顺昌对风云堂横竖瞧不顺眼,似乎谢家与风云堂有什么宿怨,只要看见跟风云堂沾边儿的人他都白眼猛翻,而她要嫁的却正是谢顺昌口中的风云堂最大魔头——凌康。另外,凌康不断命令她与谢文轩远距离隔离,那小子成天依依妹妹长,依依妹妹短,活象色迷心窍失心疯。

谢文轩的确是妒忌得要死。没天理!凌老大不知走什么狗屎桃花运,臭脸一张居然白撞到一个如花似玉,温柔乖巧的老婆。再反观自己,夜叉桃花劫背了半辈子,时刻防备马来悍妇杀到。真是没天理!其实千错万错都错在他那时情投意合携手私奔的爹妈,只顾得自己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却给儿子来了个天杀的指月复为婚,光指一下钟太太那圆滚滚的肚皮就定了货,要想退货除非能把钟秀芸塞回她妈妈的肚子里。当然,凌老大三十岁的人终于拐到个老婆的确应该恭喜,但是,找点事情来把他气得跳脚也无伤大雅吧!

可惜得很,凌康早巳练就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高深功力,想撩拨他的怒气谈何容易。但不久,谢文轩就找到了捷径——向柳依依下手。于是他常常冒着被凌康生吞活剥的危险,专挑在凌康眼皮底下,跟在依依后头猛献殷勤,玩起危险好玩又刺激的游戏。依依只当他是精神病,一笑置之;凌康明知道他的企图却仍然忍不住扮演了几次卖醋的。

依依手端一盏茶,立足欣赏谢家大客厅壁上的名画,她约好了沅沅一起上街采购结婚用品。大客厅里还坐着无所事事的谢文轩,双脚搁在桌几上,时不时抽筋似地抖两下,手上拿着一本书,跟他半睁半闭的眼睛很难找到交集。依依一个人来,少了凌康,他连开口欢迎都省了,只点了点头,那付懒洋洋的样子只比死人多了口气。本来,秦龙飞天天坐镇公司,他乐得清闲,越闲越懒,他料不到有时候清闲的同义词就是无聊透顶。汽车刚玩散了架;马会正在开会讨论是否将他除名;去打桌球吧,人家一听说谢文轩三个字跑得比马还快,生怕他一杆卷底,连带卷走领了不到三天的薪水。去塘西?说实话,他对青楼女子没多大兴趣,去玩也是图个热闹。曾有人送给妓寨一幅对联:妓女众人妻,入客流水财。横批就是:认钱不认人。唉!那钟秀芸若不是太凶悍恶毒,他也就将就一下算了,也不至于拖到年近三十还不肯结婚。算起来,小他五岁的钟秀芸应该有二十三岁高龄了,最好她等不及另外找个男人嫁了,他宁愿奉上全套嫁妆连带替她抬花轿放鞭炮。

电话铃响了半天,依依看文轩没有伸出他贵手的意思,只好替他接。

“好,好的,我转告他。”依依放下话筒,努力装出同情的表情。“马会来的电话,他们说开会后一致赞成……开除你。”

“好,我也赞成。”文轩总算说了句话。

沅沅换好衣服从楼上跑下来,把文轩歪在左边的头推向右边。”喂!你坐了一早上,不怕长痔疮?”

“他不怕,刚才马会来电话把他除名了。”依依从壁画上收回眼光。

“为什么开除你?你三月份带那匹发情的冠军马去找毛驴的事不是摆平了吗?”沅沅扶正文轩的头,“这次又为什么?”

文轩努力撑开半闭的眼睛,笑得懒洋洋:

“我只不过不小心给一匹马吃了些方糖和麦片——过期的。”

“那也没什么,比上次罪行轻多了。”

“坏就坏在马会的宋大会长一时雅兴大发,骑这匹吃坏了肚子的马出去装酷,一人一马六条腿出去,最后只有一条腿还站得住。那匹马边跑边拉肚子,马脚发软把宋会长给甩了下来,摔折了他一条腿,至少打一个月石膏。”文轩心里也有难得的两分傀疚,所以他知道被开除是活该。

沅沅想了一下,要买的东西不少,正好差个搬运苦力,她一脸笑容:

“别人不要你,我们收留你呀!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散心嘛!”

“不去。”他才没那个雅兴陪女人们逛街。

“今天天气很好,有太阳啊!好天气街上美女多,被你撞到一个就发了。真的,看你的样子就快走桃花运了……”沅沅甜言蜜语终于把谢文轩哄出了门。

两个女人悠哉悠哉地逛商店,可怜谢文轩满手大包小包,背上还背着两只绒毛兔子。走到第七家百货公司的露天咖啡座,他已经奄奄一息,一坐下再也不肯动了。他发誓,以后太阳再好,他也不干这种成仁取义的蠢事。

啜着热咖啡,文轩的眼光被“送货上门”的招牌强烈吸引。他指向家俱部厨窗里陈设的一张床:

“那张床不错。”

依依还没说话,沅沅先叫:“太小了,只比标准单人床大一个尺码,两个人怎么够睡?”

文轩不胜睥睨地斜她一眼:

“小丫头懂什么?人家恩爱夫妻,干柴烈火,只有嫌大哪有嫌床小的。想宽敞,不如一人睡一张。”

两个女孩子同时脸上发烧。该死的谢文轩大庭广众之下说如此露骨的话,真不是个东西。沅沅狠狠瞪他一眼:

“你喜欢,你今天晚上就去睡在那厨窗里,明天早晨带着这张床赶第一班船回马来向钟秀芸求婚。”

“如果她肯另外找个男人嫁出去,我倒可以考虑奉送大床。”文轩灌下半杯热咖啡,压下心头的凉意。

“她到底不好在哪里?”沅沅好奇死了。

“丫头,不关你的事。”他不想说。

沅沅笑道:“好啊!不说我们就走吧!还有十几家公司没逛呢!”

文轩皱起一张苦瓜脸,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又叫来一杯热咖啡抿了一口,他开始说:

“首先,她实…唉!太难看了。”他不住地叹气,真亏她爹妈怎么生得出来这种货色。马来人普遍较黑,这位钟大小姐尤其黑得贯彻始终,从头到脚活像块失火没烧完的焦炭。

“好吧!难看也不是她的错,只怪她爹妈太不小心。老天,她的心比长相还难看,黑人黑心,心狠手辣。我只见过她三次,最后一次我才知道她就是钟秀芸,白白糟踏一个好名字。”文轩又自伤了半天,才接着说下去。“头一次,我在一家面铺子见到她,十五、六岁的小泵娘,又黑又瘦,一把头发就像半碗挂面,嘴角还叼着根烟。她吃一口面,吸一口烟,面吃了一半,她把烟头扔进面碗,然后拿去施舍给街边的瞎眼乞丐。我换过那碗面,她一副想揍人的样子狠瞪了我两眼,我当时只觉得这小泵娘缺乏管教,调皮捣蛋。

沅沅开始觉得自己寄往马来的那封征婚信有点像炸药包导火索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寄出去好多天了,导火索早就点着了火头。

“好在老天爷给我机会先认识钟秀芸。”文轩说起他第二次认识钟秀芸狠毒面目的经过。“第二次我又在她家附近的街口碰见她,她牵着两条大狼狗招摇饼市,她走近的地方,行人像躲鬼一样走避。等她一走出街口,两个男人抬着一扇门板从我身边飞跑过去,门板上躺着个十多岁大的男孩子,全身血迹斑斑,衣裳被扯成破布条,一看就是被兽类抓咬过的,齿痕深的地方几乎露出骨头。街边的人都不停咒骂,说那个女孩心肠太狠,受伤的孩子只是一时贪玩,拿个馒头逗了逗狗,她竟然松开狗索,让狗扑上去咬人,一个小孩子哪敌得过两只恶狗,刚开始还能抵挡哭叫,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孩子的母亲跪下求她,她还是站在一边看热闹,一直到她玩够了,才肯带狗离去。并且,她放狗咬人并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女孩子!我的未婚妻?”

“她应该上医院检查去,她疯了。”沅沅打算替自己也挂上一号,一时性起寄信出去,不知招来什么恶果。她的头从来没这么痛过。

“所以,如果我不逃之夭夭,疯的人是我。”

文轩眺望云天深处,他将逃到比天边还远的地方。

依依抑制不住她的好奇心:

“你是怎么发现她就是钟秀芸的?”

“我去拜访她父母,在她家里,我第三次见到她,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那天,正好她父母都不在,佣人们得知他们家小姐的倒霉未婚夫来了,立刻跑得像一群马一样去向钟秀芸通报,恨不得我当即拐嫁钟家小姐拜堂成亲,然后钟秀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钟家瘟神跟我走。我足足等了半个钟头,钟大小姐才娉娉婷婷,足下生莲地绕过回廊,打扮得跟一棵刷多了黑油漆的圣诞树一样走向前厅。唉!我也顾不得钟家水深火热之中的仆佣们了,拔脚就溜,一逃就是六年。”

“如果她追来了你怎么办?”沅沅问。

“她追我逃,让我娶她,我宁愿爬上十层楼往下跳。”

沅沅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你还是从山顶风向站往下跳吧!那里比较高。而且一定要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杜伟成恭恭敬敬地递上“荣汇”银行全部股权转让文件,掩饰不住心中对面前这位年轻老板的钦佩。所有的事都按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一切都在他掌握控制之中。

秦龙飞接过文件,随手翻阅,跟他吩咐的一样,需要签名的地方已经签有出让人杜伟成的名字,只要加上收购的签名,这份文件立即生效,他满意地点头:

“做得很好。”

“我只是照你说的去做。”

“看过你的新办公室了吗?”龙飞半抬起头问他。

“还没有。”杜伟成跟中闪烁喜色。

“去看吧!就在隔壁。”

龙飞目送杜伟成走出办公室,他嘴角泛起微笑,伸出两根手指轻拂文件封面,这份文件比他想像中还来得容易。

杜伟成是“三亚”的财务主管,替他出面跟朱荣发打交道。第一次,趁虚而入低价收购“荣汇”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成功,然后静待朱荣发为自救而从空头公司收回贷款,只等朱荣发一吐出这笔钱,岳峰大探长铁面无私,亲自带队抓人。原因是:刺杀凌康的邮差供出主谋人,徐绍民为了减轻罪责也供出朱荣发与他合伙走私买卖鸦片,井指使他前往多家工厂纵火、抢劫。光只教唆杀人,走私诈骗的罪名就足够使朱荣发下半辈子只能隔着铁窗看明月了。

朱玛丽不愧为一个道地的败家子,眼看“荣汇”银行信誉扫地,不想怎样挽救,反而自动找上门向杜伟成求售另一半银行股权。杜伟成把她的一半股权用买草纸的价钱买下,马上回来交差,由财务主管荣升副总经理。

龙飞把文件装入公文袋,他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带着这份文件上谢家表示诚意,讨他未来岳父的欢心,培养翁婿感情,至于主题嘛,当然是把谢沅沅拐回家当老婆喽。

谢顺昌坐在书房中的高背檀木椅上,书桌上摊开着一些卷宗,是关于秦龙飞的。自从他取消入股“荣汇”银行的协议后,就开始动用各方面的关系并雇用私家侦探去了解秦龙飞其人。瞧沅沅那一副春风满面沉迷其中的样子,秦龙飞在她心中的地位足以与他这个父亲抗衡,甚至超越。他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他绝不能失去她,但坚决反对的后果实在难以预测。所以,采取强硬的手段是下下之策。他必须找出证据,让沅沅相信秦龙飞是个混蛋;或者相反,有证据令他相信那小子值得信任,与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婿形象相差不是太远。

经过多方面的调查,放在他面前的结论令他不甘愿地满意。秦龙飞这小子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品行败坏的记录。三年前,他的确是黑道上—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但他做事情竟都是些令人拍手称快的以暴制暴,用那私家侦探的话说那叫除暴安良。尤其这几年,他退出黑道,一心一意经营“三亚”船运公司,三年时间,把一家小小的船运公司发展成为覆盖大半个东南亚地区的船运企业并涉足投资多方面经营项目。这一点,谢文轩是最可靠的人证,他三年中全用的是正当手段,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并无欺行霸市之说。

这一次是他自己道听途说看走眼了吗?这一次是沅沅的眼光比他高明吗?

今天一定要看清楚,那小子已经找上门来指名要见他了。

收起桌上摊放的卷宗,他说了声:“进来。”

门开了,谢顺昌直视跨入门口的秦龙飞,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秦龙飞,尽避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一向坏透了——混黑社会,热衷暴力,勾引无知少女,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混帐小子的确天生一股洒月兑气质,尤其那张线条分明的俊脸与那双耀若朗星的双眼使他拥有迷惑女人的丰厚本钱,甚至像沅沅这样聪明难缠的女孩子也被他掳掠。

很奇怪,谢顺昌注视得秦龙飞越久,就越来越发现心中对这小子一棍子打死的坚决否定动摇不已,也许是那份调查结果的作用吧。没有几个人能在他凌利目光的逼视下坦然回望,神色如常,现在多了一个,并且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与自信。他压抑住这份动摇澳变,淡然道:

“秦先生,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要娶你女儿。”龙飞回答得干净利落。

“你确定你是来求亲而不是来讨债的?”谢顺昌几乎想笑,他当然可以想见龙飞的来意,但这实在不是求亲的好态度,尽避他欣赏这份爽快。他一直担心沅沅家世背景与美貌招致别有用心者的图谋,可一个有所图谋的人不大可能采取这种开门见山的求亲方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对这个要求感到生气,为什么还不请秦龙飞滚蛋,反而问:

“你凭什么对我提这个要求?”

“我保证沅沅一生都幸福快乐。”

谢顺昌仔细体味秦龙飞的自信与诚恳,心中长久以来的反对念头难以一时抿灭。唉!这小子如果不是混黑道的,他将很放心把沅沅交给他。他的话显得不是太坚决:

“你并不是我眼中的好女婿,我也不认为你合适沅沅。”

龙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老头的口气开始松动了,他的最坏打算是一说出求亲的话就被乱棒打死。

“我可以用我的下半辈子证明,沅沅嫁给我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谢顺昌斜睨一眼门缝中露出的衣角。

“我必须先问问沅沅的意见,或许她不愿意嫁给你。”

“我愿意。”沅沅顾不了矜傲羞涩,即刻冲进书房,这可是关于她终生幸福的大事,天才知道她有多么愿意。

龙飞伸出手轻握沅沅发烫的手心,凝视她嫣红的脸颊,目光中倾注无限地眷恋。只要她愿意,没有人能阻止他要她。他转头对着谢顺昌探究的眼神,说:

“请同意我们的婚事。”

谢顺昌沉默着,这对牵手的恋人触动他心中最柔软的感情,再没有比这两个人更相配的一对儿了,他们彼此相爱,想分开他们无异于抽刀断水,沅沅更会把谢家闹得如三十年前般人仰马翻。他仍然多问一句。

“如果我不同意呢?你打算怎么办?拐我女儿走吗?”

“是的。”龙飞微微一笑,这老头没有他想象中又拗又硬,不近人情,他开始喜欢他了。

沅沅没说话,她凝神望着辽阔的天边,脑子里满是私奔的念头,她将和他远走高飞……

谢顺昌放弃最后的反对,反正他已经知道秦龙飞并非他原先所框定的败类之流,甚至这小子还有那么一点点出色。再坚持反对下去,他这个宝贝女儿很可能连夜打点细软行李跳窗逃跑。私奔并不是一件值得效仿的事,沅沅现在这副表情跟他大哥当年携前风云堂堂主的妹妹私逃离家前的表情一模一样。他学不到他父亲跟亲生儿子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本事。

“我谢顺昌的女儿一定要嫁得体面风光。”他问女儿和准女婿。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你真的同意了?”沅沅以为一直拼命反对的固执老爸开玩笑,她有点迷乱地望向龙飞,希望在他脸上找到准确答案。

龙飞对她点头,紧握她的手,回答道:

“越快越好。”他几乎想抢在三天后结婚的凌康前头当新郎。

谢顺昌泯去了反对的念头,对这个准女婿越看越顺眼,对于龙飞的急切他可以理解,大家都是男人嘛!他忍住笑,说:

“文定、下聘是少不了的,再翻翻黄历,选蚌吉日。”

“我今天除了求婚,也同时送了聘礼来。”龙飞打开公文袋,拿出“荣汇”银行转让文件,推到谢顺昌面前。

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他一样提亲送聘当新郎一手包办,那么天底下的媒婆们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谢顺昌翻看了几页文件,掩饰不住惊奇加惊喜:

“朱荣发吃牢饭,是你暗中帮的忙?”

“他没做那么多坏事,我想帮也帮不了他。”

“‘荣汇’”居然被你用这么低的价钱收购,你不入金融业实在太浪费了。”谢顺昌不怀好意地盯着龙飞看,谢家一大堆生意压在他一个人背上二十几年,做女婿的总不好意思站一边凉快吧!可是,如果他好意思呢?

大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谢顺昌轻拍着文件,问道:“你为什么不在求婚之前拿出来?”

“如果你会因为一家银行而轻易把沅沅交给我,我就不必来向你求亲了。”

这个技巧的高级马屁拍得谢顺昌舒舒服服,对龙飞更添三分欣赏:

“小子,算你有点聪明。如果你一早拿这玩艺儿出来,我宁愿绑起沅沅的脚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谢顺昌从笔筒中抽出钢笔,叫着女儿。

“沅沅,你过来。”

“干什么?”

谢顺昌推过文件和笔,眼中闪着颇值得玩味的笑意,他发现秦龙飞微皱了一下眉毛。

“你的卖身契,你自己签。”

沅沅瞄了一眼文件,那上面的条款数字令她头大得要命。她怀疑她老爸今天是不是脑袋短路了,先是轻易答允了龙飞和自己的婚事,跟着又要把一间银行归在她这个商业白痴的名下,要知道任何企业交到她手里都会落得一天盈余,两天平衡,三天倒闭的下场。

“真的要我签?”

“如果你急着嫁给他的话。”谢顺昌的语气中饱含威胁。这是他将秦龙飞网入谢氏企业的第一张网,他看得出来这小子只对沅沅感兴趣,只要这一网中网进了沅沅,不愁精得像鬼滑得像鱼的秦龙飞不自投罗网。

秦龙飞眼睁睁地看着沅沅签下名字,没一点办法可阻止。老婆是到手了,自己却跟谢氏企业结下了剪不断的瓜葛。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佩服谢顺昌的老谋深算,老奸巨滑的老狐狸。

谢顺昌一本正经地将文件锁入保险柜,他听见了那声哀叹,他对秦龙飞的无可奈何感到愉快。今天打从他一见这小子就暗中欣赏。以至于令局面不受他控制地发展到他将独生女儿拱手让人。但是,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占尽上风。他绕过书桌,拍了拍龙飞的肩膀,说:

“留下来吃饭,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谈。”

龙飞有些懊恼的苦笑。

“比如,刚签的卖身契。”

沅沅不懂这两个大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只觉得他们两个人说话的表情古里怪气。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能够相安无事地站在一块儿她就阿弥陀佛了。她抢先跑出书房,留给他们俩人培养感情的机会,她娇俏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我去叫大哥下来吃饭。”

她跑上楼梯,打算先警告谢文轩闭紧他那张专生来取笑逗人的缺德嘴巴,多吃饭,少说话。走近文轩的卧房,她发现房门大开,一眼看过去,房里没人。临窗的桌案上斜立着一个信封。人呢?跑得太快了吧?

“大哥走了!”沅沅嚷着从楼上直跑下来,手里扬着张信纸。

“他回马来了?”谢顺昌不在意,文轩经常到处跑,玩够了就会回来。

沅沅把信竖在父亲面前,叫道:

“不是回马来,他真的出走了。他说他要去非洲丛林教野人骑马。还说……如果大伯不替他摆平那桩鬼婚事,他宁愿当野人算了。”沅沅忍住笑读最后一段。“如果你们不想谢家断子绝孙,气得爷爷从坟墓里跳出来的话,就尽快解决钟秀芸,事成后速登报,我见报即回。”

“莫名其妙。这桩指月复为婚都二十多年了,他今天才想起来当野人。”谢顺昌气归气,还是招过管家吩咐:“快派人去所有的车站码头,把少爷找回来。”再者是交待女儿。

“如果今天找不回来,你明天立即往马来发电报,叫你大伯,大伯母……看着办吧!”

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家人丁单薄,文轩是唯一可传香姻的男丁了。所以,文轩这一招虽然耍得有些无赖,功效却是一级棒。他父母因为不愿对钟家言而无信,所以迟迟没有替他退掉这门亲事。现在,他连最恶毒的一招也使出来了,想来他父亲对朋友失信一下总好过对祖宗不孝吧!

沅沅和龙飞对望一眼,他们知道文轩这次是真的逃家了,只不过这位享受闲散派的大少爷绝不会自找苦吃去非洲丛林,却很可能正在山明水秀的地方观奇猎艳。

吃过晚饭,龙飞想谢顺昌是不会有精神跟他谈什么了。

“谢先生,我想到文轩常去的地方找找他,我先走了。”

“好吧!”谢顺昌点头答应。

“我也去。”沅沅抛玩着车钥匙,“开车找比较方便。”

龙飞眼中闪过一道光彩。

跟龙飞在一起,沅沅只有坐在驾驶台旁边干瞪眼的份,连方向盘都模不得一下。她求道:“让我玩一下嘛,我保证不飞车。”

龙飞瞅她一眼,将车拐入道旁的阴暗处,缓缓停下,开口提出一个问题。

“文轩在哪儿?”

“什么?”沅沅瞪大了眼睛,表示吃惊不小。“我们正在找他呀!”

龙飞似笑非笑地看她,像看一个抵赖的小孩子,终于看得她心虚,她本来直盯他表示无辜的眼光也溜到膝盖上去了。

“怎么了?他藏在座板底下?”龙飞搂住沅沅的纤腰,把她搂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沅沅用两只手蒙住他的双眼,气愤愤地叫:

“你这双贼眼。说!你怎么知道我跟他一伙的。”

“哦!最毒妇人心,文轩还写不出那种断子绝孙的毒信来,他除非请教过你……”龙飞拉下沅沅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低声道,“……小恶妇。”

“是我教他的又怎么样?”她凶霸霸地威胁他。“你要是敢向我老爸告密,我就……”

话还没说完,她的双唇被龙飞用力地吻住,良久,他才不甘愿地放开她,要知道他想吻她已经好久好久了,只是今天一直找不到两人独处的机会,加之在岳父大人面前不宜放肆。

沅沅喘着气,头昏脑胀地骂人:

“你这个采花贼!”

龙飞又在她晕红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笑道:“你丈夫是采花贼吗?”

沅沅在他肩上娇媚地昂起头:

“我还没试过一天之内佩服同一个人两次呢!你看穿那封信是我的大作算你贼眼厉害,没想到我那英明神武,又臭又硬的老爸也会被你摆平。”

“是吗?”龙飞笑一下,觉得头开始有点痛了。“谁摆平谁了?我跟你爸爸决斗吗?”

“神经病!”

“文轩还在香港吗?”

沅沅从上衣荷包里翻出个信封扬了扬:

“钟秀芸的来信,她说近期将抵香港。天敌要到了耶!他还不赶快跑路?等死呀!”沅沅努力忍住狂笑。“其实刚看到信的时候他还打算留下来跟钟秀芸决一死战,只要能解除婚约,他什么条件都接受,除了……除了让他去当太监。”

“现在他人呢?当太监去了?”

“我看他烦得要死,火头又是我点起来,所以教他写了那封信,走为上策嘛!”沅沅摇着头,又说,“说走就走,真没义气,约好过几天一块儿走。”

龙飞用两根手指别过她的下巴。

“一块儿走?你怕我过不了你爸爸那一关,打算来个集体大逃亡吧?”

沅沅对不能实现浪漫刺激的远走高飞很是惋惜。“过几天他就到洱海边逍遥快活了,他一定是想勾引人家美貌的白族姑娘,所以一个人先溜了。”

“这么说,我们不必再去找他了。”龙飞邪气地一笑。

“不找也不行,爸爸会怀疑的。”沅沅爬下龙飞的膝盖。“开车兜风,过一两个钟头再回去。我警告你哟,不许在我爸爸面前露口风。”

龙飞开动车子,向他家的方向驶去,别过头看沅沅:

“老婆,反正没事又有空,到你的新居去坐一下吧!”

“不去。”沅沅想起被她布置得像洞房的屋子,莫名其妙地羞怕。

“你怕我?”龙飞好玩地发现她脸红了。“你在想些什么?你的脸色……很色耶!”

沅沅恼羞成怒,恨不得把他的舌头剪掉,她大吼一声:

“住嘴。你这个杀千刀的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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