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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第二章

第6节

笆月莲总是安慰我说:“慢慢来,不能一下子就跳得像样,旨在运动嘛!”

唉!我叹口气。且看四周围的镜子,老早已反映出一个颇见肥胖的身躯来。我最恨自己长在胃月复两部的那圈肌肉,简直令人尴尬。

平日我穿衣服已要刻意选择,以剪裁及款式迁就我的体型。如今换上贴身运动衣。实实在在的是丑态毕现,太气馁了。

勉强跟那甘月莲做了十五分钟柔软体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以为自己在下一分钟就要断气似。

无论如何,决定放弃。

“丁太太,你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呢?”

“不,不,”我扬扬手:“改天再来,今天至此为止,实在吃不消。”

我连忙走出去,淋浴并且接受按摩。

躺在床上由得人家替我做肌肉推拿,作为运动是舒服得多了。

替我按摩的是个中年妇人,叫刘笑芬。我一般称呼她笑姐。

这位笑姐,力大如牛,一直以来服侍得我顶妥当。而且她健谈,身心都被照顾得好呢,时间一转眼就过。我一般是非要做足三小时按摩不可的。

笑姐问:“丁太太怎么把按摩时间突然提前呢,你不是要先跳一个钟头的健康舞才轮到我侍候你吗?”

“没兴趣跳下去,实在太辛劳。”我闭着眼睛,边享受边答。

“你觉得甘姑娘怎么样?”

“谁?”我问了这句话后,才猛然醒起来:“啊,你说甘月莲?她很好,只是我懒而已。”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知道她个人给丁太太的印象如何?并非指她的工作表现,若论资历与经验,她是升任愉快的。”

这般口气,不就等于说甘月莲个人有什么惹人非议之处?

我想了想,并不率先作答,倒过来鼓励着对方给我提供一些资料与线索,我说:“我只不过是跟她有一面之缘,才不过那半小时的功夫,能看得出什么来呢?倒是你跟她是同事,朝见口晚见面,怕会更认识她的为人呢?”

“我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吧了!”笑姐稍稍俯身伏到我耳畔说:“那姓甘的不但赚你们这些有钱太太的钱,且赚有钱男人的钱。”

“真的?”我一时好奇,不禁扬了声。

这儿根本就是间独立房间,没有其他人在,只不过我作贼心虚,故而下意识地掩住了嘴,也真怕隔墙有耳,听到我巴巴的渴望知道人家的是非,怪不好意思。

“谁知真的还是假的。但,甘姑娘才在上头来港不到一年,在这儿会有多少薪金了,若不是靠一些慷慨的贵夫人,如丁太太你,好好的打赏,月入还有可能入不敷支呢。然,我们有几个同事碰到过她在假日出入大酒店咖啡座,身光颈靓,很晓得装扮呢。还有,又有人看到她每天上班,总是从停车场那一层走出来的,为什么呢?除非有私家车。若真有座驾,又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

照说,这笑姐讲的都是似是而非的道理。

谁个女人下了班不好好装扮自己呢?穿得体面一点,宁可在其他生活用度上省,也是有的。

至于说,自停车场走出来就等于有座驾,也颇有商榷的余地吧!或者她买的是三手老爷车,那又能花多少钱呢?

不过,有一点不容忽视,如果甘月莲要赚男人的钱,她是真有这个资格的。

看她的模样,也不似肯孵在一隅,捱半世穷的人。

“所以,丁太太,”笑姐继续说:“你要恕敝我多嘴了,只是不吐不快。我看你们这些富家太太,生活优游自在,顶写意的,但其实精神压力颇大,以致个个都肌肉紧张也未可料。”

“你这是什么意思了?”

“譬方说,社会上多的是各式各样、磨拳擦掌地打算赚阔佬钱的女人,是防不胜防的,做太太不会不悬起半个心,担忧夫妇感情关系有差池吧!”

“担心不来的事,就别担心吧!”

我可是从来没有担心过丁松年会拈花惹草。

谤本在这一阵子之前,没有这么多人在我耳边灌输这类男人婚外情、胡搞偷香的资料与讯息,我压根儿就未在这方面动过任何脑筋。

老实说,丁松年是个古老石山,别看他轩昂俊朗,实际上是个并不怎么知情识趣的男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仿似如临大敌,实斧实凿,轻松不得,有时真教对手疲累。

简而言之,我这位丈夫是个有点过分严肃认真的人。

凡有这种性格,应该不会喜欢路柳墙花。他既不浪漫,自然更不会羡慕那些什么曾经拥有。

事事要讲求天长地久,是很费心思、时间的,我看丁松年已为太多的事业与理想占据,不可能分散精神了。

而且,丁松年是个爱家的人。他更爱儿子。

现今做父亲的比做母亲的更紧张儿女,似是一种潮流趋向。

加上我们丁许二家的名望,也不容许子弟胡搞些乱七八糟的桃色花边新闻。

笔而,我的安全感至大。

“丁太太是生性乐观。然,要真是识想又识货的男人,能讨到丁太太如此出身教养的名媛,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才会专心一致。”

笑姐送我的高帽子,一顶顶像魔术师变出来,再飞到我的头上去。

照单全收之余,且作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笑姐再提出一些什么要求,我也是会答应的。

丙然,笑姐跟我说:“丁太太,有件事想请你考虑帮忙。”

“什么事?”

笑姐很认真的说:“我有位近亲,在上头申请来港,以前在上海一间洋行当过差,很懂规矩,外文也不错。只是人地生疏,我们能走的门路不多,总是找不到好差事。想丁先生机构内一定用得着人,因而向你求个人情。”

“看看吧,我跟公司里头的人事部照会一声。”

“丁太太,只你一句话,就能给人带来高官厚禄了。”

苞着把一份简历寻了出来,放在台上,用我的手袋压着,说:“这就真要劳烦你了,感激不尽。”

下午,我正好上丁松年的写字楼去,一并办理各事。

丁松年的秘书王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是公司内的老臣子,她一毕业就考进公司来,一做就是二十多年,松年对她十分信任,总是说:“这年头要找忠心不二的伙记,委实太难了。”

我对她呢,不怎么样。

因为她对我都不怎么样。

一个丁氏企业之内,打从那些护卫员开始,一见了我就打恭作揖,笑容满面,只有这位王太太,像太上老君般守在主席室门口,对谁都那副冷脸孔。

我问她:“松年呢?”

“主席在会议室开会。”

“那么,你叫人事部的张华进来,我有话要嘱咐他。”我转身就走进主席室去,在关上门时,补了一句:“给我一杯浓咖啡,不要糖,些少女乃。”

避自走进松年的办公室内,一坐在会客梳化上,百无聊赖地周围看。

丈夫的这间办公室是真正够威煌的,全部深啡色靓柚木的墙及家私,衬托着自意大利专门订制回来的欧洲十九世纪梳化。气派凛然,使人坐在其间,已俨然成了商界巨子似。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蛮好受的。

难怪那些一攀上皇座的人,死不肯再站起来离坐。

第7节

现今女人的虚荣感似乎也有新发展,晓得自服装与首饰转移至事业上头。

我从没有意思在丁家企业内分一杯羹,不知这种闲散的心态也有修正的需要没有?

正在思量之际有人敲门。

走进来的是丁氏集团的人事部经理张华。一见了我,微微一愕,似有点尴尬,说:“丁太太,你好!是丁先生有事找我吗?”

“不,丁先生仍在开会,是我找你。”

张华站在我跟前,我也没叫他坐,现今看着一个垂手而立的职员,恭恭谨谨地听命于我,心上没由来有份自豪感,喜孜孜的享受着,不愿轻易放弃。

我把笑姐亲属的履历递给张华,说:“请你安排一下,看有什么职位适合他,就把他雇用来为丁氏服务吧!”

“丁太太跟这位应征者相熟吗?他希望应征个什么职位?”

“反正好歹给他一份工作就好,我跟他家里头的人有交情,不照顾他交代不过去,你就看着办吧!”

张华很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什么难题没有?”

“是这样的。”张华飞快地看过那张履历:“看资料,他只属于中下层员工,凡是主任级以下的员工,我们有一个限额,现今已经额满,按公司规矩,是要管理人事的执行董事冯日堂签批,才可以破例。”

我不假思考地答:“那就告诉冯日堂,请他签批吧!谢谢你费神了。”

此话一说出口,就表示谈话终结,可以请回了。

张华有点难为情,微垂着头引退,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就跟刚要走进来的丁松年与丁柏年兄弟碰个正着。

“找我吗?”松年对张华说。

“不。是丁太太找我。”

“对,是我托他代我办点事。”

张华乘机引退了,丈夫才问我:“你拜托张华做什么事?又要把你那班朋友的亲属介绍到这儿来当差,是不是?”松年的语气透着不满。

“所以说,我丈夫是个聪明人。”

“曼,我是认真的,几次劝你不要公私不分,混杂太多私情,我们这儿说到底是有规模的上市公司,凡事要向职员与股东交代。”

“加添一两个低下级人手也没有特权,都要向公司交代,那成什么世界了?”我不期然地驳斥他:“你刚在美国OMC订购了一艘八十多尺长的游艇是出公数还是私数了?如是前者,要不要开会员大会通过,你丁大少才落手买?”

我的说话伯是犀利了一点点,弄得丁松年尴尬万分,脸上忽然的青红不定。

有时对付男人也不能太客气。他们动辄的就拿公司、公事、大公无私等等做挡箭牌,增加他的权威气派。实际上呢,商场上谁不在伺候机会,惟利是图。人不为己,简直天诛地灭。

我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小叔子丁柏年站在一旁,看样子有点难为情,目睹耳闻兄嫂的顶撞,他当然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我挽起了手袋,给他们兄弟俩一个下台的阶梯,说:“我这就走了,到公司来其实是要看看我投资户口内的那条数,这个月怎么迟了多天没有收到数据?”

“近来的邮政服务是放缓了!”丁柏年说。

总算把话匣子重新打开,又跟他聊了几句,才离去。

丁家两兄弟其实最相似的地方,就是木讷。松年比柏年更古肃严谨。

丁柏年也许在外国住饼好多年,性格比较开朗明快,我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平时都很愿意跟他畅谈几句。

心里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意念,就是打算替他做个媒。

必心小叔子固然是真,但也有相当程度的自私心态在内。

说到底,丁家只他们两兄弟,一副身家资产名誉都平分在他们二人的肩膊上。他们主外,主内的自不然是妻室,如果丁柏年娶了个不合我们口味脾胃的女人回来,我们就难以维持良好关系了。

妯娌之间的相处,跟婆媳一样,甚多难处。老实说,我会老大不愿意丁家第二媳妇的各种风头犹在我之上。

且看看,那些报章杂志的花边新闻都说,英国储妃顶聪明,把自己的挚友介绍给小叔子。妯娌之间既有良好的感情基础,且储妃的介绍并没有在样貌资质等等方面胜过她自己,更是极大的一份保障。

泵勿论传闻与实情有多少相近,总之给了我很大的启迪,差不多已鼓励了我,实行照办煮碗。

中午时约了仇佩芬和我嫂嫂、许祖明的妻子吕漪琦吃饭。

也就是为了漪琦说,她要给我介绍一个人选,先让我过目了,再决定向丁柏年引荐。

我们在中区的太平洋会所订了一桌,仇佩芬与漪琦都一早到了。

仇佩芬骂我:“这么迟!”

“到松年的公司去走了一趟,刚碰见小叔子,又聊了几句,尽量跟他打好感情关系,他容易听从我的建议。”我忽然问:“怎么,你们没有带同那位心目中的人选来?”

“等一下就到,这阵子可能去做头发。”我大嫂这样说。

“究竟是什么底子的一个人?”

“我娘家的亲属,算是同太公的一个堂妹子。”大嫂答。

“啊!那是肥水不流别人田!好哇!”仇佩芬和议。

“有念过什么书没有?”

“到过美国几年留学的,念什么科目,我可不清楚。但顶时髦的一个时代女性,配你那古老石山的小叔子顶合适。”

“人还容易相处吗?这一点最重要。”

“当然啊,若不跟我们臭味相投,何必花这番苦心,管他在街上拖个什么样的姑娘回丁家去当二少女乃了?”

对,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到时可真眼前一亮。

第8节

这位叫吕媚媚的小姐,足有五尺五寸高,比我还高一点点,身材裹在一件贴身而性感的套装之内,往上看,是那呼之欲出的丰满胸脯,往下看,是修长匀直的一双美腿,对女人都有吸引力,何况是异性?

样子呢,凭良心说,并不是很美,但轮廊分明,一经涂脂抹粉,更掩了缺点,现了优点,总算中上之姿。

她那头剪得像非洲黑人似的极短头发,和那对大大的铜色耳环,使她整个人都显得新潮而年轻。

我们招呼她坐下来,殷慰地说着闲话,不久就发觉吕媚媚是个健谈的人。

差不多任何一项女性的玩意儿,媚媚都晓得、都精通。

仇佩芬兴奋地说:“好了,好了,起码多一只牌搭子!媚媚,你不用上班的是吗?”

“在老爸公司挂个衔头做董事,不管事。女人要奔波营生,我觉得太惨了,只不过时兴商界女强人,我印张名片来凑凑高兴而已。”

真聪明,真聪明!

提起了牌搭子,我忽然想起一事,立即转脸问仇佩芬:“你明天有空搓牌没有?”

“怎么没有?那差不多是正业!”仇佩芬笑,故作幽默。

“好,我答应蔡又新太太组局。”

“什么?蔡又新?”

仇佩芬除了惊骇之外,还有更多的鄙夷。

我当然的心领神会,说:“你不是如此白鸽眼吧!”

“什么时候你变了座观世音,一派菩萨心肠。”

“也不致于严重到这地步吧!只是搓一两场麻将。”

“话可不是这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家以为我们冯家与蔡家有牵连,也是很不得了的一回事。”

吕漪琦立即接口:“冯太的顾虑是应该的,可大可小。”

连那新相识的吕媚媚都插口:“交浅言深,不必为逞一时之意气,而坏了大事。即使为此而种下一条小刺,也可以为日后很多事引起争端。何必予人口实。”

我默然。

被她们这样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我头大如斗,不知所措。

我惟摊摊手说:“怎么办呢?都已经答应人家呢,难道又推搪?”

“这有什么大不了?”仇佩芬说:“任何人在世界上都有临时急事发生,随便找个藉口就推掉。”

我还没有反应,吕漪琦就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最低限度不要把我牵连在内。”

“早知如此,今天她晨早摇电话来给我确定约会,我不实牙实齿地答应还好,现今,她必定知道我临阵退缩。”

吕媚媚说:“你就容我说句坦白话吧!这姓蔡的是太不识做人了,处此时势,她还想巴结别人,寻只扶手,未免是过分天真,倒不如韬光养晦,以静制动,更为上算。”

吕媚媚说这话时的神情比她的年纪老成得多。

她续说:“不知进退的人,要被人一下又一下的推跌在地上,是意料中事,他是自取其辱,与人无尤。”

一番话巴辣而深刻,无情而实际,听得我有点寒意。

真没想到为了搓一场麻将都会弄出这么多为难来。

本城之所以热闹,无非是小小一件事都可以牵丝拉藤,维系到许多重大人情关系、政治经济、公司存亡等等事情来。

伤脑筋是事在必然,但也无可否认这才是热闹的人生。

问题还在于参与这些游戏,我是抱着玩乐心态,得失与我无关,我几时都只不过是个隔着岸观火的人而已。

我摇了个电话给松年的秘书,嘱她替我找个藉口,把蔡又新太太的牌局推掉。

谤本都不劳我多花唇舌了吧,彼此心照不宣。

这次初步相亲,对这位吕媚媚小姐的印象还是不错,最紧要一点是她有心结纳,那就易办了。

仇佩芬与吕漪琦都觉得事不宜迟,于是,赶忙催促我:“全靠你大力的支持了。”

我点了头,一力承担,于是决定在家里弄个小型晚宴。

一圆台十个八个人,是最容易控制,既有机会彼此深入畅谈,又可以视作普通应酬活动,风花雪月一番。

我除了把兄嫂许祖明与吕漪琦邀请之外,还加插了仇佩芬和她的夫婿冯世均、仇佩芬的小泵冯湘湘和郭滔夫妇,添上丁柏年和吕媚媚,刚好四对。

未入席吃饭前,女人下意识地坐在一块儿畅谈。

仇佩芬立即扯着冯湘湘问:“你家现在是不是闹粉红色案件?”

“已经街知巷闻了,是不是?”

“差不多,只是没有细节!”仇佩芬说着这话时,似有一点失望。

冯湘湘笑了出来,道:“你不是开玩笑吧,谁会有细节资料呢,除非你躲在人家的床底下!”

“最低限度,可以知道弄出事故来的人是男还是女?”

冯湘湘压低声浪说;“别张声,让我那一位听到,回家去一定吵闹,怪我好在公共场合讲他家里头的丑史。”

冯湘湘又白他的郭滔一眼说:“未闹出事之前,那郭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李秀环,不知多架势,简直一呼百诺,连我的那一位对他这位嫂嫂都有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听冯湘湘的语气,就知道有故事可听了。

所以说,妯埋之间若不连成一气,而成了敌人,后果堪虞。

李秀环是郭一功的长媳,丈夫郭贤掌握着郭家的各种业务,是最得宠的一个儿子,江湖上都盛传他是首席继承人,名望权力在各兄弟之上。身为妻子的李秀环,当然是招妒。

看样子,出事的还是她本人,而非郭贤。否则冯湘湘不会认为是家丑。

这年头,说是摩登,其实仍有甚多旧瓶新酒式的封建思想存在,尤其是在豪门富户之内。他们的心态是要保全旧家风、旧礼教为炫耀自己在社会中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地位。

譬方说,男人若闹婚外情的话,除非是认真至要闹离婚的一场爱情争夺战,否则,根本就不足挂齿,绝对不会视作丑闻处理。

除非闹婚外情的是女方。

我的猜测及后证实完全正确。

第9节

冯湘湘说:“我的那一位从前顶尊敬他的这位大嫂子,说是郭家各房媳妇中最知书识礼、学位最多的一位女性,念书念到要偷了丈夫手下的一员猛将,也真太令人骇异了。”

仇佩芬轻轻惊呼:“李秀环的人品真不算差呢,对我们可没有架子,从前我们要凑脚,她也久不久就跟我们应酬一两次,态度与牌品好到不得了,真没想到有这种事发生?”

我追问:“那男的是谁?”

听故事当然要问清楚谁是男主角,谁是女主角。

“姓宋,郭家地产部的工程师。很好看的一位男士,比李秀环年轻两岁。”

“现在情况怎么了?”

“谁知道,郭滔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见到郭贤,他是受害人,也装得没事人一样,我怎么知道往后如何发展了?”

正当我们几个女人议论滔滔之际,丁柏年抵步了。

正角儿既上场,我立即拉住他,介绍给各人,实质上,除了女宾,丁柏年不大熟识之外,其余几个男人,都是商场上的朋友,一见面,就已聚拢起来,不缺话题。

一整晚,丁柏年都全神贯注在男士们的商业与时事政治话题之内,对席间的女士显然没有任何兴趣,根本都不劳攀谈。

饭后喝咖啡时,我故意将吕媚媚和丁柏年叫在一起,说:“我们家露台放置了一盆国内政要送给松年的盆景,你们看过没有?有没有兴趣看?”

“好哇!”吕媚媚扬一扬眉,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一份妩媚。

不是不吸引。

不知丁柏年心里头怎么想?我总不认为男人是铁石心肠,看见了漂亮的女人会完全的不动心不动意,只不过有时碍于情势,不动声色而已。

“丁先生对盆栽有兴趣吗?”媚媚倒是大方得自动撩动话题,看样子,她对丁柏年真有点意思。

这就好,人们都说男追女,隔重山,相反,则隔重纱而已。

老实说,丁家兄弟是真有瞄头的。

虽说人是古肃木讷一点,但松年和柏年都有一张成熟端正,近乎俊美的脸庞,身材健硕,商家人的身份,却有一重知识分子所独有的气质和风范,谈吐更是得体,再加身家背景,丁氏兄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要找这样子的配偶,谈何容易?

本城待字闺中的名媛,数量肯定比各式黄金钻石王老五为多。

哪一家豪门富户不是愁找不到乘龙快婿多于担心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儿媳妇?

冷眼旁观,看到吕媚媚不住地绕着栽花种草的话题跟丁柏年搭讪,我那小叔子又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话时,我的心不期然往下沉。

突然有种悲哀的感觉。

到底,物伤其类。

自己算是上了岸的人吧,但也望其他合得来的女友有个好归宿。

这个意念也真是利人利己之举。

扰攘了一整个晚上,曲终人散。

我坐在妆台前卸妆时,丁松年单刀直入,问我:“你想为柏年做媒?”

“你看得出来?”

“有谁看不出来了?”

“我这么着迹吗?”

丁松年苦笑说:“曼,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耸耸肩:“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何必鬼鬼祟祟?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嘛。”

我回转身来,望丈夫一眼,说:“你认为大嫂的这个堂妹子如何?一表人才吧!”

丁松年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的样子有点否决的味道?”我说。

“不合适柏年。”

“你怎么知道?”

“柏年要的女人是有内涵的。”

“例如?”

“例如?”松年想一想才再说,“你身边的女友没有人经历过沧桑。”

“什么意思?”

“风调雨顺的温室之内,不会成长出有独特气质的人物来。”

“你是一竹竿打尽一船人,如此说来,我也毫不突出,不过尔尔?”

松年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走进浴室去,关上门,根本不答我的说话。

真好笑,自己一时说错了话,不好意思,于是实行逃避。

男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人家都说快活不知时日过,也许有几分真。

我就总是人闲心不闲,整日的无事忙。日子过得不知多快!

这天,赶着出门时儿子富山走来跟我说:“妈妈,明天你会跟我参加学校的游园会吗?”

“什么?”我皱皱眉。

才几岁大的孩子,就节目多多,一会儿是校运会、恳亲会,一会儿又水运会、远足会。把那些学生的课外时间填得爆满,自不在话下。最无聊无谓的就是老在小孩子面前鼓吹妈妈要陪他同乐同戏。

普通妈妈无所谓,反正赋闲在家。那些职业女性与我们这些本身应酬一箩箩的女人,怎么吃得消?

一旦拒孩子于门外,立即就拿一顶不崇尚两代沟通的帽子压下来,把人压低几寸似!

真是莫名其妙的现代教育。

明天怎么得了?我们约齐了一班女友开会讨论为一年一度的贫童会举行慈善餐舞会筹款。

这些公益事,我不算积极,但总会在年中插手办一两宗,应酬一下各方朋友。

于是我给富山说:“妈妈明天没有空。”

“妈妈,你究竟是哪一天才算有空?”

“你的游园会举行很多天吗?”

“不,”富山直摇着头,那表情甚是世故而老成,很不配他的年纪:“游园会只在明天举行。我只是觉得无论那一天,妈妈都有别的事,不会陪我。”

“你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了,还要我陪呢?且你有李老师是不是?央她明天陪你好了!”

“不用央她,她是个明白人。”

说罢富山转头就走回他的房间里,大力的关上门。

第10节

竟向我这做母亲的发脾气。

现在的小孩子是难缠的,总的一句话,他们被宠坏了,贪得无厌。

已经丰衣足食,为所欲为,又要求关注和温情,其实以上二者的具体表现,还不是包装在丰厚的物质享受之内。

谁爱谁,就给谁多些生活上的顺遂,如此而已。

今日成年人没有爱情饮水饱的那回事,小孩子也应渐渐适应。

有太多闲情逸致去陪儿伴女的父母,只怕孩子们又有其他种种生活上的不满足了。

松年间接批评我说,我是个没有独特气质的女人。哼,他错呢,我最低限度不像其他妇女一般,整天整夜抱紧孩子,口中乱喊“仔呀仔,命呀命”的,而其实对家庭没有半点儿的贡献。

出门的第一站是到理发店去。才坐下来不久,阿顾就挪动了张小椅子,坐近我,替我修甲。

平日,她一见了我,就活像开笼雀似,吱吱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这天,刚相反。只掩紧嘴唇,半句声没有造。

我逗她:“阿顾,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

“吃什么呢?”

“随便一个饭盒吧!”

我看着对方的反应怪异,也就有心逗她,意图寻个水落石出。我故意说:“真是佩服能屈能伸的人,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像我们这种太太们,闲着没正经事做,只顾吃喝玩乐,其实真比不上你们这等职业女性。”

“唉!”阿顾长叹一句:“丁太太,你言重了,我阿顾几时有你这种福气就好,别的不说了,只是你的一句话就能调度很多人情事理,除非你不肯出手,否则,又什么是办不到的。我们呢,怎么同?开口求人,难比登天,不求呢,自己又着实不争气。”

阿顾这么一提,我倒心血来潮,慌忙问:“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提过希望你的老表可以调过包装部工作,现在怎么样了?”

“唉,这真是好心着雷劈的一个现成实例了,亲戚托了我的事,我也只能在丁太太的面前求一求,丁太太答应相帮,是我们的造化。不愿意帮,或有时力有不逮的话,总不能怪谁?我那亲戚是母亲的侄子,一味在吾母跟前埋怨,待老人家早晚见着我,都罗罗嗦嗦,黑口黑面,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大老板?烦得多了,真是连吃饭的胃口也倒掉!”

我心上有点气,但不会张声。

对方那句“或者力有不逮”实在非常伤害我的面子,只是真相未大白之前,我也不好再夸下海口,只轻轻地说:“待我再查看一下,是不是厂里头有什么人事调动的困难?”

“若太令你为难,就犯不着了。”

听上去似是客套话,其实是一针见血。

做完头发,我打铁趁热,再上丁氏企业去。

松年与柏年都在外头开会,我直趋管辖人事部的经理张华的办公室去。

对方看我满脸不快,已知事有晓蹊,慌忙站起来招呼。

“丁太太好!”

我开门见山问:“张华,我前些时交带的两宗公事,你记得吗?”

张华面有难色,问:“你是指把周冲调至包装部,又给另一位从大陆下来的郭广信介绍职业一事吗?”

“你倒是记性不坏。”

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张华的脸色凝重,竟没有再接腔下去。我于是追问:“情况呢?”

“我已把丁太太的建议向冯日堂先生提交了。”

“还未批下来吗?”

“是批下来了,只是,没有照准。”

“什么?”我惊叫。

有点像给人家当众赏了两巴掌似,急痛攻心,整个人变了颜色。

“为什么?”

“公司不希望增加冗员,尤其是下层功夫者,更不可以养成互相依赖的风气,必须真正有需要才雇用员工,以便各施各职,各就各位。”

“我不相信丁氏企业员工近二千,会有安插不下一个半个人手的困难,是故意与我为难才真?”我平一平气再说:“不是说越低级的文员跑腿越难雇用得到,求才若渴之际,如此的令关心你们人手的人失望,真不知安着什么心?”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对方辞穷。

张华木然地站在我面前,很有种进退两难之势。

无可否认,气氛是僵住的。

迫虎跳墙,誓要破釜沉舟的话,我只能开仗,说:“请冯日堂董事来商议好不好?”

张华当然恨不得一叠连声地说好,难得找到了这个下台的阶梯,急步走去找冯日堂,把个热辣辣的滚球交到他手上去,自己变得置身事外。

作为大机构内的中层行政人员,最是为难。这点我倒是明白的。

上层有公司政治斗争,必把他们做磨心,迫他们表态,下层有什么三长两短,又得周转调停,以能安抚下属,交代上司。

这无日无之的公司斗争,有可能使人疲累至难以形容。不似我,偶然在丈夫的势力范围内耍两手,不过显显威风而已。

我相信那冯日堂在听了张华的报告,一定会从牙缝里透出恨意来,心上连连以几句口里说不出来的粗言秽语来骂我这位盛气凌人的主席太太。

我才不怕,偏要看他拿什么道理向我解释,以什么理由去坚持。

冯日堂站到我面前来时的神色还是自若的,不愧是大将之材。

他开门见山就跟我讨论这宗人事案件。

“丁太太,公司的人事调动有一定的法则,也有固定的预算,我们不能不遵守,尤其是在上位的人,如果立了个不良榜样的话,恐怕以后会号令不行。”

我差不多是气得发抖。

对方的说话,无疑是指我在树立不良榜样。

战云已启,也不是临阵退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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