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玻璃娃娃 第六章

拍卖结束之后,便是庆功酒会。

平常难得同聚一堂的政商界名人们或饮烈酒,或啜香槟,三五成群地谈笑风生。

季海平夫妇自然也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不说别的,光看在季海平身为盛威最耀眼新星的份上,就足以让许多人特别与他应酬一番;何况季家风字辈的长辈们皆未出席,季海平自然成为季氏的代表人物,有心者不免要借机暗示欲与盛威旗下公司合作的意愿。

在季海平忙着应酬这些人的同时,汪梦婷也忙着向在场的贵夫人们推荐丁宜和的服装公司。许多人都表示有兴趣,甚至还预约了她们将在五月底举行,第一次服装展示会的座席。

对她们的捧场,汪梦婷自然是相当高兴;但在这样兴奋的同时,她的心情依旧是震荡不已。

她在有意无意之间,寻找着程庭琛与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在主持人宣怖她得标之际,汪梦婷终于得知她是香港某房地产大亨的女儿,而她与程庭琛似乎关系匪浅。袭上心头的那股感觉是落寞吗?汪梦婷知道已和庭琛分手的她没有资格再过问他的感情生活,但——

“小妹。”

一个低沉的嗓音唤着,她收回凝在程庭琛身上的眸光,旋过身子。

汪孟龙朝她微笑,表情却若有所思。

“大哥也来参加这场晚会?”

“主要是想来看看你。”汪孟龙的神情流露着担忧,“你最近都没回家来,也很少打电话,爸要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在朋友的公司里做事,忙得昏天暗地,所以才没空回家看爸爸。”汪梦婷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放心吧,我好得很。”

汪孟龙却蹙起了眉头,“你出门工作?”

“是啊。”

“季伯伯同意?”

“他是不太赞成,不过海平是支持我的。”

他默然数秒,“海平他……对你好吗?”

“好。”汪梦婷直视哥哥审视的眼眸,轻声却十分坚定,“好到几乎让我难以承受。”

汪孟龙凝望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假。终于,他展开今晚第一个真心愉悦的微笑。“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我们一直担心你受委屈,尤其是爸爸,到现在还怪自己让你为汪家如此牺牲。”

汪梦婷摇摇头,“别为我担心,我真的很好。”她柔美的唇角扬起一丝恬静的微笑,“海平是个好丈夫。”汪孟龙捏捏她的鼻子,“看样子我们是白操心了。”

汪梦婷一边闪他,一边洒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爸爸好吗?”

“精神比前阵子好多了。”

“利丰呢?”

“跟从前自然不能比,但已大有改善。”汪孟龙坦言。“盛威旗下不少子公司都透过利丰进行资金操作,我们OBU的业务反而更上一层楼。前几个礼拜,美国盛华发行公司债集资时,也是透过利丰在美转投资的证券公司。盛威算是给足我们面子了,尤其是海平。”他微微一笑,忽然举起手中的酒杯朝前方敬了敬,“说曹操曹操就到,你那个好丈夫来了。”

汪梦婷跟着他回头,果见季海平踱着闲适的步伐朝他们走来。她呼吸一窒,心内五味杂陈,在真正见到他时,才蓦然领悟自己有多么想念他。

季海平首先向自己的妻舅打招呼,“你们似乎聊得挺愉快的。”

“我正在说梦婷今晚展示的那套礼服,相当不错。”

“的确,我也觉得很美。”季海平朝汪梦婷微微一笑。

两朵红晕飞上汪梦婷的双颊,不知怎地,他毫不掩饰的赞赏竟让她感到些许羞涩。

汪孟龙看见她的神情,会心一笑。

“你们兄妹大概有不少话要说吧。”季海平语气温和,“我去同别人打打招呼,你们聊。”

“不必了。”汪孟龙举起一只手止住他,“我正要离开,你就多陪陪我妹妹吧。”

两个男人举起酒杯互相轻击,汪孟龙饮干杯中的香槟便离开了。

季海平偏转身子面对汪梦婷,“这阵子不见,你好象瘦了。”他深思地瞅着她,“工作很累吗?”“不会。虽然忙了一点,但我觉得很充实。”她微笑地望着他,在眸光梭巡过他温文的脸庞时,心底竟升起一阵轻微的疼惜。“倒是你,今晚一下飞机就赶到这里来,一定累坏了吧。”

“这你可料错了。”他湛深的黑眸闪着幽默的光芒,“我可是在飞机上睡得精神饱满;整整十多个小时呢。”

“连时差都睡掉了吗?”她柔声嘲谑。

他轻声一笑,“有点头晕就是了。”

她亦跟着逸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但这样欢愉的气氛却被一对走近他们的男女给打破了。

汪梦婷止住笑,一双美眸瞪视着他们,神情微微惊惶。

季海平注意到她的不寻常,黑眸亦跟着打量起对方。

一个容颜娇艳的女人,神情淡然又带着些许森冷,和身上那套火红色的晚宴服恰成强烈的对比。

而她身旁的男人,体格高大,漂亮异常的脸庞在白礼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迷人,一双黑眸熠熠生辉,透着满满自信。

“季夫人大概知道我吧。”女人首先开口,礼貌性地伸出手。“李曼如。”

汪梦婷努力平定心神,“很高兴认识你。”她和李曼如握了握手,“感谢你高价买下敝公司的礼服。”

李曼如撇撇嘴算是微笑,“不客气。”然后她指了指身旁的男伴,“这位季夫人应该认识吧?我的未婚夫——程庭琛。”

汪梦婷的脸色倏地刷白。

未婚夫?庭琛已经订婚了?她极力克制唇瓣的颤抖,勉力朝正盯着她的程庭琛微微一笑,“恭喜你了,庭琛。”

对她的祝福,程庭琛仅是冷淡地颔首。

汪梦婷正觉无法承受他那满是讥嘲的眼神时,季海平及时开口。

他神色平静,语调温和,“恭喜两位。程先生、李小姐,结婚时请不吝通知我们,我们必会送上贺礼聊表心意。”

三人同时将眼眸转向他,神情却迥然不同。

李曼如颇为讶异地挑挑双眉,程庭琛冷漠非常,汪梦婷却禁不住呼吸一窒。

他是否已察觉庭琛正是她在英国的旧情人?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和庭琛的重逢呢?

她的心脏不规律地狂跳,然而季海平的神情依旧是一贯的平静,唇边的微笑亦温雅谦和。

“在下季海平,请指教。”他伸出手,和两人握了握。

在他的手与程庭琛接触的那一刻,汪梦婷可以感觉到两个男人似乎同时顿了一下。程庭琛的眼神充满评估,季海平却依然高深莫测。

“程先生在哪儿高就?”

程庭琛报出一间律师事务所的名字,那是香港最负盛名的律师楼。

“这么说来,程先生是律师啰。”季海平自自然然地接口,“是负责哪一方面的?”

“刑法。”

“已经开始接案子了吗?”“刚接了两个案件。”

“那就先预祝你事业顺遂了。”季海平微微一笑。接着,一阵高昂的男声打断了他们。

“海平,带你老婆过来这里!”一个年轻的企业家子弟朝他挥手,“我们都好想认识她呢。”

汪梦婷轻轻挑眉,“他是——”

“俱乐部里一个朋友。”季海平简单地回答,“去跟他们打声招呼?”他温言征求她的意见,她抬眼望他,默默点头。

于是,季海平向程李二人告罪,携同江梦婷走向另一群人。

李曼如盯着他们的背影,“看样子季海平不是普通的纨裤子弟,而是个人物。”

“不干我的事。”程庭琛冷冷一句。

“真不相干吗?”李曼如一双明眸睨向他,“你真的能完全放下汪梦婷?”

“在我而言,她只是个为钱拋弃爱情的女人,不值一顾。”他轻撇嘴角。

“那最好了,庭琛。”李曼如笑得抚媚,右手勾住他手臂,“你要记得,我才是真正爱你的女人,而且,我们就要结婚了。”一面说着,她一面用另一只手轻抚他俊逸无双的脸孔。

程庭琛没说什么,只回她一抹足以令所有女人心荡神驰的微笑。

但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他的眼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汪梦婷窈窕的身影;而当他捕捉到她仰首朝季海平微笑的那一幕,嘴角更抿成了一直线。

这几个月来,他以为这个女人已成了过去式,没料到她竟还有能力牵引他的心。

当她单方面要求与他分手之后,好一阵子他处在怨恨难消的景况下,几乎夜夜上酒馆买醉。就在那时,他认识了李曼如,她的热情与温柔抚平了他感情与自尊的创伤。在完成博士论文后,他俩立刻飞回香港订婚,并决定在两星期内完成婚礼。

程庭琛承认此举除了响应李曼如对他的一往情深,同时也带有报复汪梦婷的意味。

她既可以为金钱而割舍三年的感情,他自然也能另娶香港富商千金,跻身上流社会。

方才李曼如宣布两人婚讯时,汪梦婷蓦然刷白的脸色确实让他感到强烈的满足,但也同时让他的决心动摇了。

他没想到汪梦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依旧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难道他还爱着那个女人?爱着那个将他的一片深情弃如敝屉的女人?

不,他不相信,他绝不能相信。

他程庭琛绝不是那种提得起、放不下的男人。

这一晚,在季海平夫妇精雕细琢的卧房里弥漫的不是小别重逢的愉悦气氛,反而是一种微微僵凝的氛围。

汪梦婷坐在窗旁一张白色藤椅上,呆呆地凝望窗外。

自窗外射进的柔美月光在她细致的面容上形成一道阴影,恰巧掩住她蒙眬的眼眸。

无可否认的,今晚与庭琛的重逢在她心底掀起了惊涛巨浪,得知他与李曼如即将结婚的消息更令她震撼不已。纵然再怎么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神,与庭琛辈有的回忆仍像走马灯般一一掠过她脑海。

她相信海平必然早已看穿她的异常。

但他什么也没说,在晚会剩余的时段以及打道回府的途中,他始终是镇定如恒。

她相信他绝不可能不明白庭琛与她的关系,尤其她曾在梦中泄漏旧情人的名字。但他一句话也没说,无言的反应让她十分难受。偏偏她又无法替自己解释什么,庭琛的出现确实令她心神大乱。而且,他也没给她机会解释。

她该怎么面对这理不清的状况呢?

她忍不住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喝杯咖啡好吗?”

季海平柔和的嗓音在她身后轻轻扬起,汪梦婷蓦然回首,一阵浓郁诱人的咖啡香扑鼻而来。

他在她对面的藤椅坐下,将一杯冒着氤氲雾气的咖啡放在小圆桌上靠近她的那一边。

她怔怔地望着他啜饮着咖啡。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瓷杯,抬起一双幽深的黑眸,“你有话想对我说吧?

梦婷。”

他温和的语调让汪梦婷不自觉地鼻头一酸。

为什么海平总是如此善解人意,总是如此温柔体贴?

她扬起长而浓密的眼睫,望向他的眼眸流露着无言的恳求和淡淡的感伤。

“海平。”当他的名字从她口中缓缓地吐出时,泪雾亦同时迷蒙了她的眼。“你……你知道庭琛他……他就是……”她语音颤抖,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他神色平静。

她做个深呼吸,“我没想到竟还有与他见面的一天,更没想到……他已经订婚了。”

季海平锁住她盈着泪光的眼眸,“你难过吗?梦婷。”

“对不起,海平,我知道不该在你面前这么说……”她掩住脸,泪水开始缓缓滑落。“但我真的有些震惊。当我……当李曼如宣布他们的婚讯时,我真的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季海平悄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庭琛的眼神充满了讥讽,刺得我心好痛,我想他一定很恨我。”她哽咽地说道,忽然抬眼直视他,“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你救了我。海平,你表现得那么自然,如果没有你……我真的很高兴那时候有你待在我身边。”

季海平站起身,自身后拥住她。

汪梦婷感觉到他传送给她的安慰,心头流过一阵暖意。“我是不是很自私?总是让你来安慰因为庭琛而崩溃的我,总是忍不住想躲在你身后……”她语声瘖哑,“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别这么说,梦婷。”季海平将脸颊轻靠在她散发着清香的秀发上,柔声说道。

“你会震惊难过是应该的,毕竟他曾是你的情人——”他停顿下来。

虽然他语气平静,一颗心却是强烈揪紧,间歇的绞痛几令他透不过气来。

今晚,他心情的震荡绝不下于梦婷。

程庭琛竟是那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

不论是相貌、气质、谈吐,在在显示他是个千中选一的优秀男子。怪不得场中众多女子都不禁为他意乱情迷,望着他的眼神都是略显迷醉的。

这样一个出众人物,不难想象梦婷会爱上他的原因。而他季海平——一介外貌内涵都极乎凡的男人,怎能与他相较?

从小到大,他从没认真想过要和他人比较些什么;但这一次,在见过程庭琛之后,他却禁不住有些黯然。

“在你给我选择的那一天晚上,我曾经打电话找庭琛。”汪梦婷忽然幽幽地开口,“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我想,大概就是李曼如吧。”

“程庭琛不在吗?”“他在,正和她在一起。”她轻声地说。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才同意跟我结婚?”

汪梦婷摇摇头,“后来我又打了几通电话找他,他却始终没有回电。”她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有些凄凉。“海平,你为了给我这个选择的机会不惜准备违抗父亲,而我竟也自私地想违背承诺;但我爱的那个男人却完全不领情……我想,他一定很恨我吧。”

季海平默然不语。

或许,程庭琛是恨她的,但他也爱她。今晚他曾在无意间瞥见程庭琛苞随着梦婷打转的眼神,那眼神——还带着浓浓的眷恋。

程庭琛还是爱她的,这个体认让季海平的脊背泛起一阵寒意。

“但我也恨他。我一离开,他就立刻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我打了电话他却不肯回电!”汪梦婷用力以衣袖拭泪,“这样也好,我很高兴庭琛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就当我们没有缘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深深呼吸,捧起咖啡慢慢啜饮着。

不会结束的,还没有结束。

虽然汪梦婷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季海平却有一股强烈的预感。

他知道一切尚未结束。

“看你这副眉头深锁的模样,让你伤脑筋的是公司呢,还是我那个美丽又气质出众的嫂子?”

“别嘲弄我了,海奇。”季海平微微苦笑,“找我有什么事?”

方才季海奇打内线电话找他,要他到二楼的娱乐室会面,他立刻离开卧房,前来这间摆了两张方桌,专供季风华、杉本惠与好友进行牌局的厅房。

季海奇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不改吊儿郎当的模样。“听说海舲被召回国了。”

季海平点头,“嗯,香港那家和日本合作的公司出了问题;日本方面要抽出资金,大伯打算让盛威独资。据说海舲便是被叫回来整顿那家公司的。”

“叫她回来收烂摊子?打算让海舲一役成名?”

“应该是吧。”

李海奇撇撇嘴,“大伯倒也大胆,用这种方式来替海舲在盛威取得一席之地。

要是失败了,她岂不难以翻身?”

“海舲会成功的。”

李海奇扬高眉毛,“你怎么知道?”

“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季海平淡淡一句。

“你不担心吗?难不成想让她成为葛布勒?”

“那也没什么不好。”季海平的语气透着深思。

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次他前往美国分公司视察时,发现了一个不小的危机。

盛华电子在那里的行销出了某些问题,硅谷冒出了几家和盛华同类型的公司,侵夺了不少他们辛苦打下的市场。

他和那边的主管连开了三天会议,苦思应变良策,却依然得不到具体结论。

单只这样一个行销危机就让他伤透脑筋,若有朝一日接下盛威掌门人的职位,那些千头万绪的问题岂不更难为他?海舲该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吧。

“我反对!”季海奇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跃下桌,语气激昂起来,“我觉得不平衡!凭什么那个刚刚毕业的黄毛丫头都可以掌管一家公司,我却只能窝在一家半大不小的运动器材公司里当挂名总经理,连半点股份也没?老头根本不给我一点实权!”“海奇,你真想做事?”季海平微微讶异,他这个弟弟对工作一向提不起劲。

“当然。连海舲都可以做事,我为什么不能?”

“太好了!你要真想认真工作就好了。”季海平感到精神振奋,拍拍弟弟的肩,“我去和爸爸商量,替你好好安排一下。”

季海奇终于勾起一丝微笑,“我正是要你替我当说客。”

“放心吧,没问题的。”季海平保证着。但他语声方落,另一个严厉的嗓音便响起。“谁说没问题?我看是大大有问题!”

两兄弟同时回过身子。

“爸爸。”季海平讶然轻喊,季海奇则是紧抿着唇,看着眸光凌厉的父亲。

“海平,别轻易被你这个弟弟骗了。”季风华满脸不赞同,“他浪荡成性,怎么可能真心想好好工作?”

“爸爸,”季海平试图说服父亲,“我看海奇是认真的。”

“他会认真?天要下红雨了吧!”季风华嗤之以鼻,“这个专门败家的儿子会想要认真?我可不敢冒险将公司交给他!”

“爸爸——”

季海平还想说些什么,季海奇已无法克制翻腾的怒气,高声嚷了起来,“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放手让我做,我才会一事无成!”

季风华亦毫不客气地吼回去,“就是知道你会一事无成,我才什么都不让你做!”

“该死!你总是不信任我,总是不肯给我机会!”

“我没给过你机会?你倒说说看,从小到大,你哪一件事让我满意过了?就连大学也只是在台湾三流学校念的,肚子里一点料都没有,谁敢让你担大任?”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让你的面子挂不住!”季海奇恨恨地喊。

“你是让我没面子!”季风华直言讽刺,“季家有哪一个孩子是像你一样的?

就连海舲也在今年拿到了mba,比你这个堂哥有出息多了!”

“好,我没出息!”季海奇蓦然狂吼一声,抄起西装外套就往门外奔,“总有一天,我会做出一番事业让你瞧瞧的,你等着看吧!”

“海奇!”季海平焦急地举步追去。

“别追!让他去!”季风华喝住他。

“爸爸!”

“让他冷静一下,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

“爸,你不该这样说海奇的!”季海平没有听从父亲要他停步的指示,继续追下一楼大席,但季海奇却已不见踪影。

他叹口气,黯然旋回身子,却猛然正对另一个人。

是杉本惠.她挺直着背站在大厅里,冷淡的神色微微透着恨意。

“大妈。”

杉本惠咬了咬唇,脸色苍白,“你倒好,不愧是个样样优秀的好儿子。”她自齿缝中逼出。

“我——”他试图解释。

“季家以后就靠你了!”她却不理会他,恨恨拋下一句便转过身子。

在大厅外呈回旋状的楼梯口,汪梦婷挡在杉本惠面前,默默凝睇着她。

“做什么!别挡我的路!”杉本惠高声喝斥。汪梦婷依然一动也不动,“为什么要那样讽刺海平?”

她的语气虽然温和,但仍令杉本惠狂怒,“就凭你也敢来质问我的行为吗?我要怎么说海平是我的事!”

“你明知海平很疼海奇,还在爸爸面前替他辩护。”

“那又怎样?”

“他是那么尽力地想讨好你们每一个人,”汪梦婷的语气略略激动,“为什么你要如此抹杀他的苦心?”

“是吗?”杉本惠依旧冷冷地,“我倒感觉不到他什么苦心。”

“不,妈妈,你一定可以感受到的。为什么不敞开心——”

“这算什么?”杉本惠猛然截住她的话,“身为媳妇的人竟来教训婆婆?”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汪梦婷委婉地试图解释,“只是觉得妈妈不该因为海平的出身就对他——”

杉本惠猛然甩了她一巴掌,“我劝你最好认清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与身分!”

她语调冷酷,黑眸写满了憎恨与怨怒,“你等于是季家用钱买来的媳妇,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汪梦婷闻言不禁倒退数步,一面捂着强烈发疼的脸颊,唇瓣激烈地颤抖着。

杉本惠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她大受打击的模样,然后便径自经过她身边,傲然离去。

汪梦婷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彷佛过了几世纪之久,她才有办法撑起颤抖不已的双腿,悄悄来到大厅的落地窗前。她扶着透明冰凉的玻璃,默默望向花园里。

季海平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水池前,仰头望着天。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无力感和深深的落寞,那让她的心为之剧烈地抽痛。

懊怎么做呢?汪梦婷咬着唇,直到下唇几乎出血。

她真的很想帮他,无奈——人微言轻。

人微言轻……她闭上双眸,悄然长叹。

她早该认清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方才杉本惠的怒斥再次提醒了她,她只是季家高价买来的商品。

她连该如何自处都不晓得了,竟还妄想帮他!

天啊,她到底该怎么做呢?她又能怎么做呢?

一直到隔天进了办公室,汪梦婷都还神思恍惚不定。

她凭窗眺望街景,昨晚的一切像幻灯片在她心中一遍遍放映。

“我似乎不该放你假的。一放假回来,你的心神像走了千里远。”丁宜和戏谑的语声唤醒了她。

汪梦婷自窗前旋过身子,迎向好友那双半嘲弄半担忧的眼眸。

“对不起,我想我是有些分神了。”

“岂只有些!”丁宜和双手环抱胸前,黑眸漾着审视的意味,“从早上到现在就见你一直发呆,什么事也没做。”

“对不起。”汪梦婷微微赧然。

“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丁宜和干脆地问道,“晚会不顺利吗?那些贵妇人不喜欢我们的服饰?直说无妨,我承受得住打击的。”

“那倒不是。”汪梦婷微微一笑,“她们顶喜欢我们的衣服,我甚至还高价卖出一套晚装。”丁宜和愕然,“卖?”

“我穿上我们那套银灰色的礼服,充当模特儿。”

“天,你竟想到用这种方法宣传!”丁宜和迸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眸光璀璨,“你不愧是商家千金!我就知道找你来帮我绝对没错。”

“看样子你看重的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的出身。”汪梦婷半自嘲地道。

“你的才气固然值得藉重,但既然你的身分能替公司招揽生意,怎能不善加利用?”丁宜和说得实在,“不懂利用才是假清高呢。”

“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在商言商,天生的女强人。”汪梦婷微笑。

“你也不简单啊,能想到这种宣传方式。”

“只是忽然灵光一现罢了。”

“那套礼服究竟卖了多少钱?”

“一百万。”

“一百万?!”丁宜和高声怪叫起来,“天啊,是哪家贵夫人女此不在意地撒钱?”

“香港地产大王的千金。”

“那也不必用这种方式炫耀她的财富啊——”丁宜和蓦然住口,察觉到好友的不对劲,“怎么了?”

汪梦婷微微苦笑,“我想她是针对我。”

“为什么?”

“她是庭琛的未婚妻。”

“庭琛的未婚妻?”丁宜和瞪大眼睛,“那个程庭琛?”“是。”

“他昨晚也出席晚会?他回台湾了?”

“正确来说,他没有回到台湾。他在香港一间律师楼工作,回台北很可能只为参加这场晚会。”

“因为他认为你会参加?”

汪梦婷长叹一口气,“我想他是有意来讥讽我。”

“你受到打击了吗?”丁宜和紧盯着她。

“相当震惊。”汪梦婷坦承。

丁宜和沉默一会儿,“那季海平呢?他有跟你一起出席晚会吧?他反应如何?”

“很平静。”汪梦婷向她叙述昨晚的经过。

听罢,丁宜和谨慎地开口,“梦婷,虽然我没见过季海平,但我想他似乎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的确。”

“比起来,程庭琛虽然才气过人,但太过自负的结果便显得气度不足。”

“庭琛的个性是尖锐了点。”汪梦婷的口气不自觉地带着点辩护的味道。

丁宜和察觉到了,“你还惦念着他?或者说……你还爱着他?”

汪梦婷低垂眼帘,好半天才缓缓低语,“或许吧。”

“既然如此,何不抢回他?”

她摇摇头,“他就要结婚了,宜和。何况我也早已嫁人。”

“那又怎样?没听过爱情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吗?”

“不行!”汪梦婷还是拚命摇头,“我跟他早已不可能。何况,他现在又如此恨我。”

“那……如果他不恨你,你就愿意吗?”

汪梦婷猛然扬起眼帘,“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他来求你回心转意,你就愿意跟他远走高飞吗?”

丁宜和问得直接,而这带着审问意味的尖锐问题有如一根细针,刺得汪梦婷头皮发麻。

是这样吗?如果庭琛主动来找她,她就会不顾一切跟他走吗?

离开海平,与庭琛双宿双飞?

她可会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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