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社会从宫廷到民间都极为推崇茶性的高洁清雅,故此人们为追求茶的品质而不断地举办各类品茗聚会,经由茗茶评出最佳的茶叶。
清明节刚过,长安城骆氏茶楼一年一度的茗茶会如常举行。这是长安商人、茶主和爱好品茗的人士一次为期三日的盛事。
因受饮茶用具及煮茶用水等条件的限制,通常这样的活动都就近在茶山举行,要想在京城内举办这样的活动,除了财力雄厚的骆府外无人能办到。所以一如既往,骆氏茗茶会吸引了众多商客的目光。
宾客众多,不少茶园主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在这个盛会上,一边品尝名茶一边炫耀自己的茶品。
那些以搜求各地名茶为业的茶商们,包括异域外邦的茶叶爱好者和商人,也都千方百计地竞相求邀,以争睹名茶丰采。
骆冠凌原想藉助这个活动,推广骆府的新茶──“碧坡茶”,可是效果不甚理想。
两天来,虽然有人喝过后,说它“芳香四溢,味甘爽口”,但碧坡茶并未受人青睐,这令第一次主持这个活动的骆冠凌颇感挫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茶饼不受欢迎?”
今天的茶会一散,他急忙抓着精通茶道的茶楼王掌柜,来到南院商讨对策。
此刻,他们正坐在南院柿子树下的石桌前,随从忠阳也陪坐一旁。
跑到自己的院里来谈公事,对他来说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这回出师不利,他既不想让信任自己的爹爹失望,也不想让那些正竖直了耳朵,打听骆府今年斗茶盛会中将有何“压轴好戏”的好奇者看笑话。
“少爷,实不相瞒,属下也不知原因何在。我们煮茶用的是山泉活水;精心焙烤的茶饼也密封于罐中,并无不妥。”王掌柜皱眉坦承。
“难道是我们的茶品不好?”
“不会,我亲自品茗过,碧坡茶味醇厚清香,不比剑南小方茶差。”
忠阳插言道:“我也听见一个茗客说咱的碧坡茶色深绿,叶不散,味香浓,不像有的茶一泡水就散,三刻不到即淡寡无味。”
“那为何今日碰它的人连三成都不到呢?”骆冠凌焦虑地说:“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听爹爹的,用以前的老茶……青红,妳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突然,他提高了音量,看着对面的屋角喊。
“没、没什么。”站在墙角的青红面红耳赤的摇摇头,并立即缩了回去。
可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角落,等确定院子里的男人们又开始说话时,她便偷偷地探出头,往院里那棵大柿树看去。
这实在不能怪她如此心焦,因为她的主人──骆府的少夫人,此刻正高高地坐在那棵大树上!
“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青红慌乱的神色引起了骆冠凌的注意,随后他的目光便不时地扫向墙角。
也因此,当那个机敏的丫鬟再次探出脑袋时,他本能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因吃惊相震怒而瞪大了眼睛。
柿树上的枝叶虽已开始茂盛,但还不足以挡住他的视线,当他接触到那对晶莹的眸子时,登时浑身一紧。
骆冠凌简直不敢相信,他“贤淑乖巧”的新娘子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距离地面三丈余高的树枝上,悬着两条腿从疏落的枝叶中俯视着他。
他们不期然地四目相接,两人都是一副惊骇的样子。
“妳该死的在上面做什么?”好半晌,骆冠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吼起来。
暗悠柔知道自己今天被逮着了,不免有几分心虚,更有几分害怕。
她急忙放开紧握着的双手,用手语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试图安抚她受了惊的夫君。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手势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
“妳等着,不管是谁把妳弄上去的,我得先想法子让妳下来……”
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只是急着要解救她。他急切地说着,抱住树干就想往上爬,可没两下就掉了下来。
忠阳过来帮他,可仍没成功。
他只得唤道:“青红,去找人扛梯子来!”
“梯、梯子?”早已跑出墙角的青红不解地问。
“是的,正是梯子,妳难道没有看见妳的少夫人有危险吗?”他大喊。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没有规律的铃声。
他急忙抬头,却见他“有危险”的娘子已经灵巧地从大树上下来,他赶紧伸手扶她,却被她挥开,才一会工夫,就见她大气不喘的站定在他面前。
“老天,我到底娶的是淑女,还是顽猴?”骆冠凌一拍额头哀叹道。
他的大脑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她搞得天昏地暗。
铃铛再响,骆冠凌抬眼,看到令他头晕的哑妻美丽的脸上布满红晕,却皱着秀眉,不满地对他比画着。
“妳还有理?”面对她的不满,骆冠凌气结地喊:“青红,她说什么?”
“少夫人说少爷不该把她说成猴子。”青红将傅悠柔的话翻译出来。
骆冠凌当即俊目一瞪,也不管王掌柜在一边满眼带笑地看着他们,教训道:“就算妳不是猴子,也是猴子转世!放眼天下,哪有淑女上树的?”
说着,他再次抬头看看身旁那棵连自己和忠阳这么强壮的男子都无法攀上的大树,生气地想到她居然可以轻松自如地爬上去,悠然自得地坐在树顶,再毫不费力回到地面,这简直是对他的一大讽刺,更是──胡闹!
暗悠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真的没有想到骆冠凌今天会这么早回来,更没想到自己坐着的那截枝桠刚好在他头顶。
而他将她与猴子相提并论,也让她觉得羞愧不安。
可是面对他的责难,再看看他身后隐忍着笑的两个男人,傅悠柔不想象只乌龟那样退缩。
她沉静而优雅地对王掌柜欠了欠身,然后转向她的夫君,指指大树,再指指墙外,将两根手指分开横放在眼前一比,无声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做坏事,只是在树上看风景。”
“青红!”因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懊恼地大喊。
青红赶紧把傅悠柔的话复述了一遍。
“看风景?有妳这般看风景的吗?”骆冠凌叱道:“再说外面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不就是大街一条,行人无数吗?”
见傅悠柔安静地站着,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娇俏的鼻子紧皱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训斥道:“妳还不服气?做这种危险事情既无聊又愚蠢,此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只会给骆府惹来更多的笑话!”
骆冠凌傲慢轻视的神态令傅悠柔很想给他一脚。可一转念,还有更要紧的事,于是她也不解释,匆忙比了个手势。
青红立刻将她的话告诉骆冠凌。“少夫人说她有办法让碧坡茶成功。”
“真的?妳有办法?”
虽然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话题感到很不满,可是正为碧坡茶出师不利而伤脑筋的骆冠凌,闻言精神为之一振,便也暂时将她贸然上树的不当行为遗忘了。
暗悠柔点头,并示意他们坐下等着,然后又对青红比画了一番。
“请各位稍坐片刻,我们马上回来。”青红解释着傅悠柔的话,然后便随她兴冲冲地跑进屋了。
“她说她有办法,可能吗?”骆冠凌看着王掌柜狐疑地问。
王掌柜点头。“少爷稍安勿躁,少夫人说不定真有妙计。”
就在他们心事重重地坐在石桌边凝神潜思时,傅悠柔手里拿着一套带盖的茶碗回来了,她身后的青红则提着一只茶壶。
“妳拿这个来干嘛?”骆冠凌好奇地问傅悠柔。
暗悠柔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碗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情中流露出的自信和快乐让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人们都说美女好看,养眼娱神。殊不知美女再添了这份自信与聪慧,那才真是不仅令人赏心悦目,还能助人开窍明神!
“少爷,少夫人是在提醒我们要从茶具入手,这很有道理啊!”没意识到他的走神,王掌柜兴奋地说。
做了大半辈子茶生意的他,一看到少夫人手中的茶具,自然就想通了。
“少夫人,快快请坐。”王掌柜起身示意傅悠柔坐下说话。
暗悠柔对他点点头,坐下后将手中的茶碗放在八仙桌上,双眼看着骆冠凌。
骆冠凌收敛心神,瞟了她一眼,伸手捻起茶碗,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越窑青瓷?”他眼里的疑虑渐渐消失,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暗悠柔点头,在青红的转译下,指着茶壶说:“古人云,『器为茶之父』。茗茶时,茶具不仅仅是盛放茶汤的容器,还是整个品茗艺术的表现。质地精良,造型优美的青瓷茶具,有助于衬托茶汤,保持茶香,提高茶客品茗的情趣。碧坡茶的汤色用此茶碗,必是上策。”
“没错,少夫人说得好!”王掌柜接过茶碗翻看着,赞道:“越州瓷青,碧坡茶绿,两者相配最是恰当不过。”
骆冠凌向傅悠柔求证。“妳认为用这个茶碗泡碧坡茶,会使茶色不同?”
暗悠柔连连点头,为自己的想法很快被他们理解而感到高兴。
她取饼青瓷茶碗放在桌上,示意青红将茶水注入其中。
青红边倒茶边说:“这是用碧坡茶泡的茶水。”
茶倒好后,傅悠柔又示意骆冠凌和王掌柜察看茶碗内的茶水。
丙真,碧坡茶在外青内白的越瓷茶碗内,显得青绿芳雅。
青红及时地将傅悠柔的手语解释给他们听。“你们看,碧坡茶青翠色浓,越窑瓷洁白如玉,用此茶具泡茶,将茶汤衬托得十分清碧诱人。”
“喔,不错!不错!早先我们只注意到新茶配活水,相得益彰,而忽略了使用的茶具。现在配上越窑青瓷,咱的碧坡茶就真成了瑞草魁、琼蕊浆了!”骆冠凌抚着茶碗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焦虑地说:“越窑茶碗质地精良,造型优美,对我们的碧坡茶确实意义非凡,可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我们来得及找到足够的茶碗以应来宾所需吗?”
王掌柜笑道:“这个少爷不用担心,偌大的长安城,加上骆氏家业,要找这玩意儿还不难。”
“你有把握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骆冠凌的话还没说完,铃声又响了,他回头看向傅悠柔。
暗悠柔笑着对他招手,那明丽的笑靥彷佛芙蓉园里盛开的鲜花般娇艳欲滴,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暗悠柔没留意他的神色,仍示意他跟她走。
骆冠凌省悟,急忙站起来跟随她往上房走去。
此刻,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顺从,反而因为她能与自己共同分享苦恼和快乐而感到高兴异常。
进了门,傅悠柔径自将他带到她的陪嫁箱柜前,指着其中一只靠墙的大木箱,对他点头。
“妳要我打开它?”
暗悠柔点头。
骆冠凌看看那只依然包裹着红绸的大木箱,从将她迎娶进门那天起,他就没有关心过她的陪嫁物。此刻见她如此,也明白了几分,便随她走过去,先取下红绸,再用力打开了那只结实的大木箱,当即被里面整齐排放的瓷器吸引了。
他信手取出一只很像傅悠柔拿去外面的茶碗,果真正是越窑青瓷。
“妳爹娘给了妳这么多宝物啊!”他惊喜地对傅悠柔说。
见傅悠柔摇头,骆冠凌迷惑了。
暗悠柔笑望着他,先用手指指他的心窝,再转而指指自己。
骆冠凌明白了。“妳是说这是给我和妳的?”
暗悠柔点头,脸上绽放着迷人的光彩,为他总算明白她的手语而笑开了脸。
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化解了骆冠凌先前郁结的忧虑,并情不自禁地对她笑了。“谢谢妳的慷慨,但是有妳的好主意就够了,眼下,还不需要动到妳的嫁妆。”
他极其罕见的笑容和富有感情的话语温暖了傅悠柔的心,她开心地用手语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用不着感谢。
一家人?
骆冠凌愣住了。这个魅力无边、活力无限的女人真的是他不会说话的新娘吗?是那个令他每每想起就心痛、失望的残缺美人吗?
她不仅美丽动人,而且慷慨大方又聪明伶俐,她的心就像她的笑容一样美丽动人。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让她成为哑巴呢?是妒忌她的容貌才华?还是为了突显她与世人的不同?
他怀着遗憾和同情的心情看着她。
喜爱与嫌弃,这两种本不相容的情感此刻竟如此密不可分地纠结在他心头。
暗悠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习惯经由对方的眼睛来倾听对方的心声。
当看到他复杂的眼神,感觉到他的困扰和矛盾时,她的神情渐渐紧绷,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而她的眼里同样出现了一种令人心动的苦恼。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站得是如此靠近,他不仅能感觉到她因快乐和紧绷而加快的呼吸,还能嗅到她身上那股他喜欢的香气。
注视着眼前的丽容,他的心跳频率突然加速,变得猛烈而不规律。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她的脸。
传悠柔的笑容顿时僵住,但她没有躲避,彷佛被他的眼神催眠了。
骆冠凌的手指摩挲着她柔女敕的面颊,自言自语般地低语:“悠柔,妳真是个奇妙的女子,懂茶道、会爬树,能教猫狗,还做了那么好的女红……告诉我,除了不会说话外,还有什么是妳不会的吗?”
靶觉到他的碰触,听着他的轻声细语,傅悠柔当即心神大乱。
她不知道他是在赞美自己,还是在责备自己,但却分辨得出他语气中的遗憾和无奈,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残疾。这,再次刺伤了她的心。
她能容忍他的粗暴,能容忍他的冷漠,但不能容忍他的怜悯!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挣月兑了他的手,退离了他的身边。
骆冠凌没有阻止她,因为他也为自己矛盾的心情苦恼。
一方面他仍无法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另一方面又不断地被她吸引。
现在与她相处的每个夜晚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他得费很大的力才能克制住将她拉到身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越来越无法漠视她的存在,但也相信这只不过是暂时的迷恋。
试想,当被迫与一个人这么亲近的生活在一起时,你怎么可能不在乎她?
他从来不想伤害她,特别在与她接触、发现了她的美好后,他更不愿意伤害这么单纯善良的女人,可是他的言行总是在不断地伤害着她。
唉,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心中无力地叹息着,对她说:“以后不许再爬树,我会跟娘说,让丫鬟陪妳出去走走。”
然后他大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傅悠柔突然失去支撑力似地,跌坐在一只箱子上。
她抚模着自己因他的碰触而依然滚烫的面颊,心里彷佛被灌进了一坛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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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饮茶器具改为越州青瓷后,骆府的碧坡茶果然在品茗会的最后一天拔得了头筹,令骆冠凌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于是他很感激关键时刻全力帮助他的傅悠柔,他果真跟骆夫人商量妥,同意以后让她在有人陪伴的条件下自由出门,作为回报。
这确实让傅悠柔和青红十分雀跃。
当天,她就去了芙蓉园,并马上爱上了这里浓厚的文化气息,被园林内的花木山石所吸引。
从此,她经常到芙蓉园去走走,感受闹中求静的乐趣。
与此同时,她发现骆冠凌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改变,虽然两人之间还是很疏离,但他现在似乎已经不那么排斥她的存在了。
而且她还发现,每逢她与青红说话时,只要他在场,就会很认真注意看她的手势,不再像以前那样嫌弃地避开目光。
“冠凌做事果真用心,现在我们的茶入了名茶列,不仅可以一争贡茶宝席,而且近日各茶行的买卖都不错。很好,做得很好!”
几日后的傍晚,晚餐过后,大家坐在一起饮茶,骆栋全心情愉快地称赞儿子。
今天下午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在长安城内声名鹊起的碧坡茶,被推举参与六月茶山贡茶的评比了。
听到对他要求一向严格的爹爹,当着娘和傅悠柔的面对他赞不绝口,骆冠凌顿时心花怒放,笑开了脸。
骆夫人也高兴地附和。“是不错!凌儿头一次独撑大局,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为碧坡茶赢得声名,真是不易。”
“那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骆冠凌志得意满地说。初次出战就大胜而归的成绩不仅令整个骆府欢欣鼓舞,他本人更是高兴。
“叮当……叮当……”
一串如同风铃在风中轻吟的悦耳铃声响起。
如果不注意,没人会想到这响声的意义,可是骆冠凌却本能地转向了铃声。
“怎么了?”他问饭桌对面的傅悠柔。
暗悠柔微笑地看着他,指指手中的茶碗,比了一个手势。
“我知道。”骆冠凌眉梢一挑,回头对爹娘说:“这次我们能赢,关键是茶具。现在我明白了,光有山泉活水和上好的茶叶还不够,还得有适当的茶具。”
“没错,这正是茶道的精髓。”骆老爷兴趣盎然地呷了口茶,说:“茶茗风兴起之初不过是三、五个好友各带茶叶坐在一起,煮水烹茶,论长道短,决出各茶品次。
后来好清谈的文人士大夫吸收了这个做法,他们在茶具、材料和斗法上不厌其精,不厌其巧。从斗香、斗味、斗茶具,到时下追求茶汤色正爽目,茶具莹盏争辉的外观景象,都表现出饮茶者越来越注重举杯茗茶时的内在感受。凌儿,看来你正掌握了这个关键。”
“谢谢爹爹夸奖,凌儿还在想进一步……”
骆冠凌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铃声响起,还是那般动人。
“妳又怎么啦?”正想抒发一番个人抱负的骆冠凌只好停下来,看着坐在那一端的美人儿。
暗悠柔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比了一串手势,明知屡屡打断他,会扫了他的兴致,让他生气,可是此刻的她就是不想让他专美于前。
然而她三番两次的打扰,并没有令骆冠凌生气,他只是略带无奈地说:“是啦,是啦,我没有忘记妳的功劳。”他再对爹娘说:“其实,将普通茶碗换成越窑青瓷是悠柔的建议,她还想将她娘家陪嫁来的青瓷茶碗全都贡献出来呢!”
于是,他对爹娘说起那天他与王掌柜在南院商量对策,傅悠柔出面帮他解困的事。
可话才说到一半,手铃再次轻轻响起。
骆冠凌循声转向她,眼里是大大的问号。
暗悠柔小心地比画着,眼里有一份担忧。
骆冠凌明白了,她是在担心,怕他说出她爬树的一节。
哦,原来这小妮子还是顾惜名声的!他得意地一笑,不仅眉梢高吊,就连嘴角也向上翘起了。“我知道该跟爹娘说什么,妳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断我?”
暗悠柔微笑着点头答应他,眼里的担忧消失。
骆冠凌回头,想继续与爹娘的交谈,却发现两个老人家均笑容古怪地看着他,而且娘脸上那计谋得逞的笑容令他浑身如同被针扎着。
“爹、娘,你们那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他不自然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很乖,让娘高兴。”娘抢先回答。
骆冠凌浑身一哆嗦,做了个恶心状。“娘就是知道怎样让人起鸡皮疙瘩!”
然后他放下茶碗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骆夫人还是高兴地说:“娘真的很高兴你与悠柔相处得这么好。”
“相处得好?”骆冠凌纳闷地停住脚步,看了眼同样怔忡地望着骆夫人的傅悠柔。
“当然,娘看得出你很在乎悠柔。”骆夫人得意地说:“虽然你们在人前不亲近,可你瞧,你这么快就看懂了她的手语,而她那边铃声一响,你就知道她有话要跟你说。如果相处不好,哪会有这么好的默契?”
骆夫人的这番话令傅悠柔登时红了脸,骆冠凌则目瞪口呆地不知该怎样反驳。
“娘在说什么嘛?”他不自在地嘟囔着往门口走去。
“这糊涂小子!”骆夫人毫不掩饰地对着丈夫挤挤眼睛,开心地笑了。她再次确信,自己为儿子谋了个好姻缘!
走到门口的骆冠凌没有理会她的笑声,他一直混沌的心似乎被娘的话点醒了。
是啊,近来他很多时候确实不需要青红的翻译,就能明白傅悠柔的手语,而且她手腕上的铃声也确实对他有一种影响。
咦,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走到傅悠柔身边。无视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爹娘,也无视自己的唐突,一把拉起她就往门外走去。
暗悠柔本来被婆婆的调笑弄得面热心跳,正埋首茶碗藉饮茶来掩饰自己的羞窘,没想到离开餐桌的骆冠凌突然回头,还抓着她就走,让她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往南院走。
“妳方才的意思我没有理解错,对吧?”一进院门,骆冠凌就急切地问,而他的手仍坚定地抓着她的胳膊。
听到他的问题,傅悠柔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她点头,告诉他没错。
骆冠凌看着她因为羞涩相被拉着急走而红润的面颊,心脏击鼓似地狂跳起来。他再次追问:“那妳摇动手铃也是在喊我,对吗?”
暗悠柔再次点头,并动动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放开紧抓着她的手。
“我真的能明白妳了,是吗?”骆冠凌不理会她的暗示,左手依旧握着她。
暗悠柔还是点头,奇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何会让他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得到了她的肯定,骆冠凌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连他都不懂的喜悦,而这喜悦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听懂”她特殊的语言!
这也可能是巧合,但他还是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
“悠柔,跟我说话,快点跟我说点什么,让我再试试!”他举起右手轻轻地擦拭着她沾着茶渍的嘴角,柔声请求着。
暗悠柔粉女敕的脸颊在他的抚模下如同燃烧的火球,她的眼睛在夕阳照射下也闪动着晶莹璀璨的光彩。
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令她感到虚弱和晕眩,而他的要求,则令她感到困惑。
苞他说话?说什么?她茫然地看着他。
她的迷茫突显了她的娇弱美丽,骆冠凌的月复部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少爷,放开少夫人!”青红奔了进来。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注意两人异样的神态,她只是看到刚才少爷将姑娘粗野地拉走,要不是被骆夫人故意拖住,她那时就追来了。
此刻一进院子就看到少爷正紧紧地箝制着姑娘的胳膊,于是她生气了,跑过来很不客气地将他们分开,护在傅悠柔身前对骆冠凌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吗?姑娘的细皮女敕肉怎经得起少爷的捏揉?”
她的突然介入,令两人都愣住了,而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那股令人窒息、也令人兴奋的气氛随即被破坏了。
骆冠凌默默地看看傅悠柔,转身走出院子。
可是他人虽离开了,心却无法平静,手心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柔软,眼前晃动不去的是她美得让人心痛的脸庞,而骆夫人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
我在乎她吗?
我们终日不说一句话,算相处得好吗?!
他心里问着自己,可是却找不到答案。
然而,不管是否有答案,从这天起,骆冠凌发现自己真的有了与傅悠柔沟通的能力,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他怎么能否认呢?光是他越来越常想起她,甚至一想到晚上能见到她,闻到她的馨香,看到她甜美的笑靥,与她共处一室时,心里就涌上的那份快乐和渴望,就无法否认自己的改变。
对他的哑妻,尽避遗憾犹在,但已不像当初那样深刻,反而在遗憾中夹杂了越来越多的同情与怜惜。
可是,即便如此,他对自己的感情依然不甚了解。
如果说开始惦念她,为她的安全担心是在乎她的话,那么为何他仍然不能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
如果说他们相处得好的话,那么为何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好像是陌生人?
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于是最方便也最安全的解决之道就是逃避。
好在他很忙,这是他逃避感情的最好借口,就算他多日不回家与大家同桌吃饭,也没有人会指责或怀疑他。
然而,无论怎样逃遁,他依然无法逃离心的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