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突然而下的圣旨,石雪如虽然不明所以,仍立时动身回京,很快进宫面圣,依例述职之后,就接到皇上下令她参加春狩的旨意,大老远叫她回来打猎实在令人不解,皇上明知这时天阁寨正忙于春耕。
“皇上也真是的,难道不知道这时天阁寨正忙,居然要将军回来参与无关紧要的田猎。”李菁萍不满地咕哝道。
“萍儿,沉住气。”石雪如轻声地提醒她,虽然她们离其他王公大臣有些距离,但怨怼之词还是不宜直说。
“萍儿知错。”李菁萍立刻噤声。
“如姊!”后头传来朱意的声音。
石雪如回头看,她正加速赶来。
“意妹!你也上京来了?习夫人可好?”石雪如关心问道。
朱意稳住马,“全好了,月大哥也完全恢复了。”朱意高兴地说。
石雪如听了,绽出美丽的笑容,“那就好。”
“意儿!快过来,别让小殿下看见你和老姑娘在一块。”清王妃在另一头不悦地催促,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认同。
石雪如淡然一笑,有礼地和清王妃点个头,策马往前。自幼,她就被排斥于王孙贵族之间,年幼时年纪相仿的公主郡主们,因她不得母亲欢心没有靠山而冷落她;及长,她又因一身战功而被人们视为异类,年纪相近的男子排斥她,因为她抢了他们的光彩,女子疏离她,怕被视为和她同类。难得有像朱意这样有勇气接近她的侯门千金,也会受到她们父兄母姊的阻挡,怕娇娇女被她带坏成为男人婆。
现在多了一层顾忌,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亲事未定的女孩最好别接近她,沾了她的孤鸾气会嫁不出去。
可笑!汉人认为男儿可以志在四方,女人只得死守闺阁和苗人尚女贱男之风同样没道理,却都被当成天经地义之事,容不下例外。但这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影响不了她,从她决定了不再依靠任何人的那一刻起,就学会忽略旁人的眼光。
心情大好的石雪如开心地大显身手,身为武将她必须保有敏捷的身手,打猎是最好的训练,她不爱杀生,通常都避开猎物要害,射中了抓下猎物后放生,不以要害为目标练就更精良的技巧,所以她轻松地猎到可观的猎物,早早到一旁休息。
“喜福,若尘被那么多陪衬的姑娘包围得不得月兑身,怎看得见那总是离群独处的小石卿?”皇上坐在高台上,轻声地问着老内侍。
“陛下放心,您瞧,小殿下自有他的月兑身之道。”喜福笑咪咪地看着前方。
龙若尘跟随着一位小太监走向茅坑处,而后出了茅房,小太监就引龙若尘走向另一方向,而那个方向正好是石雪如特别选中,人少静僻的角落。
石雪如靠着小亭台的廊柱,沐浴着暖暖春阳,连日赶路加上一早出门,感到有些累,主从两人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龙若尘走进亭内,才发现廊柱边有人,还是个姑娘,本来打算退出,意外地瞥见石雪如绝美的侧脸,和另一边的李菁萍。
这儿风大,他轻轻地走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衫,温柔地替石雪如盖上,又从小太监手中拿过他的披风替李菁萍盖上,带着小太监以轻灵的身法,飞身离开小亭。
“小殿下,您身手真是了得,靖南大将军武功高强,竟然没发现您接近她!”小太监佩服极了。
“她们可能太累了,又因为是在御用猎场,所以没有戒心,怎么靖南大将军会是姑娘?”龙若尘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靖南大将军的性别不是秘密,知道她有大将军的头衔后,想到时总会替她在朝中的立场担心。
“因为南苗民风尚女,那儿只有永靖郡主镇得了,所以破例任为大将军。”
“原来是这样,一般老百姓并不知情!”他很惊讶这么特别的事居然百姓都不知道。
“一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这是破格擢用,圣上也不想乱了纲纪,自然不愿消息外传,所以百姓只知靖南大将军威震南疆,不知将军姓名,当然也不会知道朝廷有位女将军。”小太监详尽地说明,执行所负的神圣使命,让小殿下知道石郡主的种种事迹。
龙若尘感慨地想,同样的事功在其他人身上,是名震天下,永垂青史,而郡主立下如此功业,却因为是女儿身,让朝廷觉得不光彩,百姓只知她的官阶,根本不知道为大家镇守南疆,让大家安居乐业的她姓什么叫什么。
“你可知郡主闺名?”龙若尘顿时非常想知道这个本该传遍天下的名字。
“石雪如。郡主的名字就和她的人相同,如雪一般……美。”小太监本想说如雪一般冷,可是总管太监说,要让小殿下对郡主产生好印象,男人不爱女人冷冰冰的,所以赶紧改口。
龙若尘心有同感,石郡主的美不在皮相,像雪一样轻灵冷艳,有着特有的风姿,世间难得。
“石郡主为国经略南蛮,误了婚期,真是可惜,她若留在京城,一定早就儿女成群了,朝中大臣的女眷,没有任何人比得上石郡主的才貌兼俱。”小太监轻叹一声,偷看龙若尘一眼。总管太监说,小殿下心地善良,若能引发他的同情心,就更能加深他对石郡主的好感。
可惜的是天下男子吧!错失如此良配。虽然接触没几次,但龙若尘由衷佩服石雪如,不管是她路过相助的侠行,抑是急救雨涵时的仁爱之心,或是面对芸儿捉弄时的坦诚,还是为月大哥寻找解药的情义,都让他心折,她不但才貌双全,而且内外兼美,谁能和这样的人相伴终生,算是莫大的福分。
他清明的眼看见石雪如真正的美,单纯的心深深祝福她,尽快得到好归宿。
小太监自幼就学会察言观色,但这会儿实在看不出这小殿下,是否对石郡主有了特别的印象,他一迳的温文尔雅,相同的祥和神色。但他问了郡主闺名,应该是有好印象吧!他见着郡主时,郡主正好睡着了,不是冷冰冰,也没有矫健的吓人身手,像个正常的大美人,小殿下应该会喜欢的。
小太监如此回覆总管太监,总管太监满意地禀告主子,皇上立刻召来孙儿探看他的口气,见他对永靖郡主赞誉有加,问他是否有意成家,他却坚决推辞,思虑一番后,皇上决定事先不让他知情,婚期快到时再告诉他,以他的善良,不会忍心伤害郡主而不肯接受,正好谨明皇太孙一个月后就要举行大婚,就让他们两人同时成婚。
于是一桩姻缘就这么决定。
龙若尘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同意,让他出宫找月无愁,正要离宫之际内侍传报石雪如晋见,他连忙让内侍请她进来。
“石雪如叩见皇孙殿下千岁。雪如奉命护卫殿下今日京城之游,请问殿下何时启程?”石雪如一身轻便男装,恭敬地单膝跪地,低头进言,纵使心中有满月复的不解,她仍尽责地执行任务。
昨天一醒来,身上多了件外衫让她讶异不已,居然有人可以如此接近她,而她毫无所觉,不久有公公告知,是皇上前些时候找回的爱孙,怕她着凉解下衣裳替她盖上的,今天她正想依礼晋见,当面道谢,就接到宫中通告,要她保护皇孙外出。
一个功力比她高深的人还需要保护吗?她不解,要她放下边务急急赶回不是要她打猎,就是保护个出游的皇孙,她深觉受辱。
“郡主快请起。”龙若尘连忙要她起身,爷爷这样安排,太委屈郡主了。
石雪如依言起身,大胆地看这尊贵的皇孙一眼,昨天一整天,听别人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遗孤,望了一眼,她露出意外的神色,居然是他,那个数月前几次偶遇的俊逸少年就是轰动宫廷的云名皇孙。
“郡主,很高兴又见面了,别说护卫,我正要去找月大哥,郡主是否愿意同行?”龙若尘诚恳地说,心中有点不确定,郡主前几次虽然都很冷淡,但可看出是外冷内热,今天看起来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殿下请。”石雪如拱手为礼,依然以疏远的态度对待。
龙若尘失望道:“劳烦郡主费心了。”知她刻意疏离,他只好先行步出厅堂。
“小殿下客气了,奉旨行事是臣属的职责。”石雪如谦冷地回应,随后跟上。
一出皇城,石雪如和龙若尘很快引来路人的注目,虽然衣着简便,但一双俊美非常的少年,一身贵气却又没有达官贵人们那不可一世的骄矜盛气,实在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有些人好事地比较这两人哪个好看些,所以打量的眼光一直在他们身上不断地梭流着,虽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仍旧泰然自若。
“郡主对京城熟吗?”龙若尘和气地偏过身问。
石雪如恭敬地退了小半步,“小殿下想去哪儿?”
“没有,只是问问,我直接到月大哥投宿的远悦居,就在前头。”他和悦地回过话后,见路旁一群小孩冲撞过来,好意地将石雪如拉近身边,并伸出另一手扶着就要跌倒的孩童,“小心点!”
石雪如轻轻抓了孩童左手,拿回对方自龙若尘腰间偷来的玉佩,正色道:“有困难上永靖王府找齐管事,偷盗生涯终生不稳。”
看见孩童们瞪大的眼中,有着怀疑与不信任,龙若尘和气地对他们说:“这位哥哥就是靖南大将军,她是大英雄,不会骗你们的。”
孩童们马上以崇拜的眼光盯着石雪如,传说靖南大将军非常勇敢威武,也像古时兰陵王一样,俊美无敌,在战场上会让敌将放下武器,捏他脸颊一把。
丙然是真的耶!那永靖王府就可以去了。“谢谢!”带头的孩童“咚”地跪地拜谢,其他孩童也跟进。
石雪如暗自感叹,这不知哪儿找回来的尊贵皇孙,一点都不知道人心险恶,轻易就暴露身分,虽然不是出于矜夸,而是为了取信于人,帮助他人,但太危险了。
“起来,这玉佩给你,如果有什么困难,拿这玉佩到神农药铺找掌柜的,不可以直接拿去当,不小心会被误会是偷来的,那会惹祸哦!”他从石雪如手上拿过玉佩,递给孩童时还郑重地交代着。
见孩童走了之后,石雪如进言道:“小殿下,大庭广众中,不宜暴露身分。”
“对不起,我怕他们不信,错失了寻得安稳生活的好机会,这些孩子的未来就看这个机会了。”龙若尘带着歉意地看着石雪如,他并非有意暴露她的身分。
石雪如不明白地问:“小殿下并不了解永靖王府不是吗?”问了之后她惊觉自己失常了,若在平日她不会多问的。
“但我知道郡主才德兼俱,会这么安排,一定能够真正帮助他们。”他那幽深清明的眼眸有着毫无掩藏的钦佩与崇敬。
除了下属和敌人以外,石雪如很少在朝中的达官贵人眼中看见这样毫无怀疑的肯定,她的军功常令大臣们难以启齿,被个女娃夺去男人该有的事功,朝中大臣对她向来采取“实与文不与”的态度,私下肯定她也接受她的功业,但言辞上讳而不谈,若是提起也很少直接肯定,当她的面更是惟恐她恃功骄矜,总是刻意低调。
石雪如向来不在意朝中大臣对她的态度,只要朝廷对她的要求能就事论事地给予配合,她也愿意顺着他们的迂回心态,她知道在这以男人为天的世间,身为女儿身的她再怎么功业彪炳,也无法像男人一样得到该有的对待。
没想到在这尊贵的皇孙殿下眼中,她看见了毫无保留的肯定,“多谢殿下。”她很自然地道谢。
“郡主放下戒心时的神釆很美。”他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心中的感觉。
石雪如愣了一瞬,又回复带着淡漠的神色,善意的笑容也冷冷的。
龙若尘觉得可惜,才一转眼她又带着戒心了,虽然知道那不是针对他的,和月无愁相处一些日子后,他很清楚月大哥不是有心防他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防卫已成为习惯,看来郡主也是这样子的。
两人无言地进入客栈,由小二的带领,进到月无愁的客房,穿过走廊,月无愁正在庭中练剑,石雪如驻足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红色身影闪进,石雪如同时剑已出鞘人也飞身而去,拦下红色身影,两人缠斗两招。
石雪如看清来人即刻收剑,“上官姑娘,得罪了。”
“看不出这大木头随时有美人保护。”上官芸跳到一边,戏谑道。
“芸儿!别这么捉弄人。”龙若尘在廊上开口道。这疯丫头,一来就闹得别人不自在。
一听见他的声音,上官芸翻身一跃跳进他怀中,紧抱着他不可自抑地饮泣着。
面临突如其来的情况,他双手迟疑了一下,才轻抚她的背,“怎么了?”
“不要问、不要吵、不要管我!”上官芸闷着声捶了他几下。
“喔!”龙若尘轻应声,即安静地拥着她,让她尽情地哭泣着。
月无愁和石雪如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两人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替他们挡去外人好事的眼光。
“你恢复得比预期快。”石雪如轻声地说。
“是若尘被我打得一身是伤换来的。”月无愁沉溺于内疚。
“他武功如何?”石雪如难得好奇地问。
“只会上乘轻功。怎么这时回来?”
“不清楚。突然被召回,上头还没明确意旨。”她不在意地说。
“有麻烦?”他偏头审视了她一眼。
“应该不会。”对上他关怀的眼神,她眼中自然现出柔光,笑淡淡地自唇角漾开,她脸上寒霜不再。“日后有什么打算?”她明亮的眼中藏着一丝期待。
“保护若尘。”他别开脸,低沉地说着。
虽然不意外,她还是觉得难过,“你从来没想过自己。”
“我没有资格。”他声音益加沉重。
再看他一眼,望入那幽黯的灵魂深处,她什么话都不忍说出口,又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虽然不认同,但除了等他想通,她还能说什么?
不想为难他,石雪如将眼光调开,“等你。”
“何苦,你不过是同情。”他不舍地望她一眼,仍是不改初衷。
石雪如无言地抿着唇,同情?原来他是同情?是自己错认了吗?错把同情当感情了,可笑,一直以为两人之间不曾言明,却彼此相契的,原来他只是同情!
顿时觉得好冷,她无意识地环着自己,不让心里的难过溢于言表。
上官芸在哭够了之后,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又不告而别,龙若尘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伤心,晚间用餐时,由江南传来鸿祯和晓仪订亲的消息,才明白芸儿是为了情伤而泣。
情感的事别人无从帮起的,他想起同样为情所苦的师父,回程心情一路低落。
石雪如感到他的沉闷,猜想是担心上官芸吧,显然这出类拔萃的皇孙为情所困,希望他顺利些,虽然她对于上头安排护卫他的事不以为然,但一天下来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他让人觉得舒服。
每日护从龙若尘各处走动,石雪如不明白他身边已经有月无愁,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刚开始她捺着性子,当作是得来的假期,一阵子后,她渐渐开始挂心天阁寨的事务。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近来宫中和王府的气氛都有些异样。
带着满心的不解将剑挂在剑架上,她决定明天上朝问清楚,顺手倒杯茶,随着眼睛余光意外地看见绝不可能出现的人正在门外。
石雪如心中怔然一动,难以形容那种喜悦,连忙上前恭迎,“娘!”
柳翠萱命人把凤冠霞帔放在桌子上,并没多看她一眼。
“娘,这是怎么回事?”石雪如一见凤冠霞帔直觉不安。
“皇上赐婚,三天后,你将与云名皇孙完婚。”柳翠萱看着桌上的嫁裳,“嫁妆我都打理好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叫总管办妥。”
石雪如难以置信地摇头,“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不愿意?”柳翠萱不悦地看她一眼,冰冷地命令道:“好好给我伺候小殿下。”
“为什么?”石雪如强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困难地吐出三个字。
“你代表我的耻辱,嫁小殿下终生保护他,是你惟一赎罪的方式,还有话说吗?”柳翠萱始终都没把眼光放在女儿身上过。
“是娘请的婚?”石雪如难过地问,“我以为娘对我的婚事……”
不等她说完,柳翠萱冷淡地说:“没错,如果没有皇孙小殿下,我不会让你嫁人,但是小殿下回来了,你就得给我嫁。”
“娘,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做得这么绝?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但心中呐喊着,早点知道还有挽回的余地,娘何以完全不替她留下后路?
“我是故意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你给我的耻辱还不够?我百般不愿生下你,每见到你就提醒我那禽兽对我的羞辱,若不是太后护你,我不会让你这孽种活下,二十多年来我日日夜夜痛恨着你的出生,始终不明白我柳翠萱向来洁身自爱,为何上天让我失身,还留下你这孽种时刻提醒我的不洁,若不是你,终生伴随云名皇子的人是我。”早年柳翠萱是爱慕云名皇子的众多佳丽之一,身为太后的最小侄女,太后和皇上都有意撮合他们,谁知她在一次宫廷筵席后,失身于当时的廷威将军石昊,而后怀有石雪如。
她愤恨地看石雪如一眼,“我常常在想你为什么不夭折、不走失、不被诱拐、不走火入魔、不战死沙场?为什么你可以躲在边陲呼风唤雨,让人天天提醒我你这孽种有多像那禽兽?”
柳翠萱凄冷地笑了一笑,眼中泛着泪光,“现在我知道了,是上天怜我,当年我无法伴随皇子,皇子却留下一滴血脉酬我真心,因为你能嫁给云名皇孙,所以我认了你。你流着那禽兽肮脏的血,只有皇子留下的纯净血脉洗得了你身上的肮脏,所以我要把你嫁给他,好洗掉那禽兽烙在我生命中的污点。”
仰头抑住欲落的泪,她不悦地说:“太后和皇上都认为你是保护皇孙的最佳人选,圣旨在你回来第三天下的,我刻意不让你知道,别给我玩花样,你给我乖乖上花轿我就认你。”说完柳翠萱无情地离开。
石雪如看着留在桌上的嫁裳,愤而一手挥到地上。可恨!
她的世界全毁了!
可恨、可恨、可恨!她紧紧地握住拳心,将满腔的悲愤死命地压抑着,指甲深陷她的手心,鲜红的血滴汩汩地流下,一点痛的感觉也没有。
二十二年来亲娘第一次主动见她,却是带来彻底的毁灭。从小到大,时时盼望娘能看她一眼,主动对她说句话,盼了二十多年,终于盼来了,居然盼来了全然的否定,嫁皇孙之后才是娘的女儿,不然只是孽种!
这表示不管怎么努力,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娘的认可,自己的存在对娘是永难磨灭的污点,在亲娘心中她到底算什么?除了罪孽,什么也不是!
她的存在除了罪孽,还有什么?对别人来说?她又算什么呢?
得不到母亲的接受,她好不容易学会不再伤怀,努力把心思转移到做事上,早年跟随父亲四处征战,近年来独力在南荒之地屯田保疆。
从来不在意自己在功名利禄上的差别待遇,因为她没把这些放在眼里,而朝廷对她的经略向来配合,这就够了。离开这人情虚假的京城,回到宝云高地,她有一个日渐繁荣茁壮的属地,那里的人团结合作,当她看着曾经战乱不断,残破不已的蛮荒之地,现在有那么多人安居乐业,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得到肯定了。
她不想名垂青史,只想确定她的想法是对的,她的作为是对人有益的。女人不是只能养在深闺以男人为天,女人不是没有男人就如失根的兰花似的,只能等着枯萎凋零,她只想确定她是有用的人,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是有用的人。
本以为这些已经代表她是有价值的,不是随便可以替代的,没想到那么多年的努力,证明的只是自己可有可无,因为她是女人,再有才能、再用心、再有功绩都可以轻易被取代。
就因为她生为女儿身,所以皇上赐婚之前,问都不必先问她,只因为尊贵的皇孙需要保护,就可以把镇守要塞的大将军,在事务最繁忙的时候任意召回。
没有任何一个朝中大将会受到这种待遇,只因她是女儿身,所花的心血就可以如此轻易被抹煞。
恨!她恨自己生为女子,也恨那尊贵的皇孙,因为他需要保护,她的世界就毁灭了,娘是为了他才承认她的,朝廷为了他而抹煞她所有的努力。然而恨他是没道理的,他是无辜的,就像娘恨自己一样,自己何尝愿意因娘的不幸而出生?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何她这么努力到头来,这一切一点意义也没有?
为什么她的生命得依附在一个比自己年纪小、阅历少的少年身上?无愁说他天真无邪,不分善恶。一个连好人坏人都不去辨别的人,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得到所有人的肯定,而她从小战战兢兢地做任何事,却全然被抹煞,教她怎能释怀?
“郡主!保重,别折磨自己。”李菁萍在王妃离去后,进郡主房内,只见郡主双手滴血,怎么也唤不回神,急得泪流满面。回来这些天,王妃要她外出办事,原来是刻意支开她,好封锁消息的。
石雪如木然地放开手,李菁萍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替她料理双手。
“萍儿!早点休息,明天我要上朝。”平息激动的情绪后,石雪如冷静地说。所有人都抹煞她没关系,她不能不替自己争取,就算不可为,也要让上面知道她的意愿,她不做没有声音、逆来顺受、任人摆弄的玩偶。
另一方面,龙若尘整理好药材后,内侍前来要他沐浴,将于子时进太庙。
“有什么重要祭典吗?”他不解地问。
“回殿下,您的大婚将于三日后举行,您当由今夜开始入庙斋戒。”内侍道。
他讶异地看了一下内侍,“公公说笑了,大婚的不是谨明皇太孙吗?”龙若尘知道宫廷近日内要办喜事,却没人跟他说要成亲的是他自己。
“是您和谨明殿下一起。”内侍答道。
“不可能!”龙若尘注视着内侍,讶异地发现对方一点都不像在说笑。
“千真万确,难道皇上没告诉您?皇上说要亲自告诉您的。”内侍照实地说。
“皇上现在在哪?”龙若尘定下心后,从容地问。
“在法堂主持为您和谨明殿下大婚祈福的法会,今天您是见不到皇上了。”
“那太后呢?”龙若尘显得心急了。
“太后、皇后也在法堂上,小殿下您该沐浴了,时辰到了,入太庙是大事,有什么差错,小的担待不起,请小殿下见谅。”内侍面露忧色地求情。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可不可以帮我传喜福公公,或是主事总管,替我带话给皇上,这事戏不得。”龙若尘正色地说,这太过分了,怎么会这样?
“小的这就差人去办,请小殿下移驾。”内侍偷偷地松口气,上头说对了,小殿下不会为难人,只管照着上头交代做就好。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大伙都说是硬塞个嫁不出去的男人婆,怕他不要,所以瞒他,这小殿下人这么好,上头这么做实在过分些。
既然是刻意安排,龙若尘自然得不到皇上的回应就入太庙了,入了太庙,他对皇上,对宫廷有着深深的失望。纵使他一心想替父亲尽孝,得到的却是和父亲当年相同的待遇,甚至更过分,父亲当年还有拒绝的机会,而他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失望同样也是石雪如第二天一早上朝后的结果,皇上以三日后主持皇孙大婚为由,沐浴斋戒,不接见女子,太后微恙,不便打扰,她只见到皇后,皇后只一味地向她道喜。
是刻意安排的,她心里有数,真的连听她的意见都省了,这么多年来她尽心为国,在朝廷心目中,这些居然是这么的微不足道,真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