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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妻大将军 第2章(1)

沉默的坐在榻边,刚睡醒的赫连远双手搁在膝上,沉沉的目光盯视着前方摆满了地图与军报的矮桌,黝黑的脸上有些茫然。

……他怎么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说来好笑,十三岁之前的事情他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十二年前遇见的人、发生的事,他却记得比昨天发生的还要丰。

而且每次梦到过去的事,总是会让他郁闷个好一阵子,活像个多愁善感的娘儿们,很没出息。

或许那是因为,佟若宝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难免会特别记挂。赫连远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

只可惜当年发生了那种事……算算时间,佟家被处分的时候,她应该才十二、三岁,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也真是够倒霉了。

“将军、将军!”

一连串兴奋的呼唤,随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一起卷进了屋内,赫连远身形未动,只是懒懒的抬起眼,瞟向那个还在喘的家伙。

“干嘛?放饭了?”晨练的时辰明明都还没到。

来人先是一楞,随即失笑,“亏你都当到了将军,怎么还是一睁眼就想着吃?”

“别人也就算了,当初还是你拉着我一起投军的,怎么会不明白我脑袋里都在想什么?”都十几年的朋友了,真令人伤心,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薄弱。

听他这么说,周承翰又笑了起来,“你别说得这么哀怨,我正是知道你这副以食为天的德行,才会大清早的就跑来找你。”

“什么事这么急?今天早饭有加菜?”

“不是。之前这附近的百姓们不是向咱们诉苦,说山里的野猪时常跑来破坏农作,有一次还伤了人吗?那时候你让弟兄们设了陷阱,结果听说昨晚抓到了两只!”

看着赫连远原本还显得惺忪的双眼,听到这些话之后已经散发出期待的光芒,周承翰心里好笑,终于说出正题,“镇上一大早就派人把猪抬到营地门口,说要送来给大伙儿加菜,算是前阵子打了胜仗的犒劳。”

“这怎么好意思?”赫连远终于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角落的水盆边洗脸,“帮我留一只后腿。”

“你不是说昨天京城里来了使者,今天要进城到驿馆述职议事吗?”

看见这个饿死鬼将军因为自己的话而差点打翻了水盆,宽阔的双肩随之一垂,背影明显黯淡下来的失望模样,身为副将的周承翰差点又要笑出来。

在角落呆站了一会儿,赫连远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子,转过身时已是一脸若无其事,“周副将,晨练的时候到了,别在这儿磨磨蹭蹭,误了早饭的时辰。”

将明显是来看好戏的好友赶出门,赫连远马上拉下了一张臭脸,一边换着衣裳,一边在心里闷闷不乐。

他倒不是因为无法和大伙儿一起分享山猪而不开心--好吧,有一部分是,但惹他不愉快的主要原因,还是那个朝廷派来的特使大人。

辟场是非多,他原本就不是抱着什么出入头地的心态来打拚,一开始只是为了想要活着回来吃饭,所以打得认真了点、杀得努力了些,同时发挥过往在街头讨生活的本能,深知打喽啰要先揍主人的道理,挑准那些率军领兵的头儿们打,好让敌军自乱阵脚。

这些只是想让自己打得轻松点的举动,却让他意外立下一些小小的战功,因此而陆续升了军职。

从兵变成了官,除了继续为伙食锻炼武艺、奋勇杀敌之外,赫连远也很认分的读兵书、学阵法、研究地形、收集情报……努力让自己和弟兄们活着回来吃下一顿饭。

结果在两年前一场堪称两败俱伤的激烈战役之中,双方的将领各自被擒,虽然后来顺利的交换了回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老将军坚决告老还乡,同时力荐当时身为副将的赫连远接掌兵符,把他夸得活像天降神兵似的,朝廷也就顺势把这个没人想接的烫手山芋塞到了赫连远手上。

为了吃饭也能吃成将军,这么励志的故事说出去给人知道,朝廷还怕征不到兵吗?

赫连远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装束整齐之后大步出了房门,到校场上和大伙儿一起参与晨练。

“前几天那场仗,西原国输得惨了,这阵子应该没有余力再来侵扰,这几天就让大伙儿休养生息,整顿军备。”

赫连远一边扒饭一边说着,几个参将、副将同样捧着碗挤在一旁,几个大男人和乐融融的围在将军屋里的饭桌边,听他下指示的同时,也温馨的一起享用早饭。

“朝廷来了人,要我过去一趟。”凶狠架开伸过来偷夹自己碟中酱菜的筷子,赫连远的眼神却没多大火气,依然是一脸无奈。

“前阵子不是才派人来过吗?怎么这么快又来了一个?”周承翰不禁提出疑问,“而且以往照例是他们到这儿来见你,这回却只是派人来通知,要堂堂的将军亲自去拜见,这家伙真不知是什么来头,架子忒大!”

“不来才好,上回来的那个,名目说是宣慰官兵,结果一来就指手画脚、嫌东嫌西,把大伙儿惹得毛毛躁躁,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小家伙们没趁夜毒打他一顿……”

“就是!用膳之前还让人试毒,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摆明了羞辱咱们!”

一时之间,屋里充满了诋毁朝廷命官的激昂言论,而赫连远只是闷不吭声的扒着饭,等到话题愈来愈禁忌的时候,才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

“刚刚那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谁都不许传出去,让人抓到话柄可不是人头落地就能了结的事,要是因此赔上了全家人的性命,那多不值!”

说到这里,赫连远的目光微微一暗,心里又想起了当年的佟大将军。

“总之今天我不在,营里就交给你们,有事找周副将,没事也去找周副将,总之有事没事都去闹他一闹。”不顾好友投来的震惊谴责目光,他自顾自的扒着第五豌饭,“至于那两只山猪,我已经让伙房处理了,你们就趁我不在的时候大吃大喝一顿吧!”哼!

“就知道你只在意那两只猪。”

“说得这么大方,你刚才明明已经跑去割了一只猪腿,还在上头刻名字,幼不幼稚啊你!”

“割条猪腿算什么?你们难道不晓得他每次出征之前,都会先跑去跟伙房说他想吃什么,然后一路上就念念不忘的等着回来吃吗?”

抓着了机会,突然被委以军营总管大任的周承翰迫不及待的向大伙爆料,以泄心头之恨,“大伙儿说他一上战场就冒出一股狠劲儿,却不知道他上回整路都在念着麻婆豆腐、麻婆豆腐,听得我脑袋都跟着麻了!”

“哈哈!我们东陵国的饿死鬼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

尽避自己英勇威武的形象受到严重的破坏,赫连远也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将空碗往桌上一搁,随即站起身来,“尽避笑,别客气,等我回来之后要是发现哪里出了差错,到时候一个个都给我站到城墙上笑给大家看,没三天三夜不许下来!”

听着大伙儿丝毫没有因此而收敛,依然很不给他面子的放声狂笑,赫连远也懒得再理这群幼稚的男人,一手捧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餐具,另一手拎着同样清洁溜溜的饭桶,径自走了出去交给在外头等候的小兵,自己则转身走向马棚,准备去会一会那个来意不明的朝廷使者。

来到驿馆,赫连远随着前来接待领路的侍从进了内堂,原本显得正经八百的神情,却在见到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那个悠闲身影时,稍微的放松了下来。

“末将赫连远,见过七王爷。”

“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对于他规规矩矩的行礼,七王爷君无求也颇有架势的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向侍立一旁的随从沉声交代,“贺明,传话下去,我与将军有要事商谈,谁都不许打扰!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靠近。”

赫连远挑着眉,默默的等到侍从退出门外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一段时间不见,你一这个王爷的架子倒是端得愈来愈熟练了。”

“做人总是要求进步,”君无求扬起唇角,笑着回道:“哪像你,行礼的样子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随便。”

“看来是我疏于问候,不知道王爷也开始注重起这些表面工夫。”大刺刺的坐到君无求对面,赫连远单手撑颊,态度完全称不上恭敬。

君无求摇摇头,叹了口气,“在我面前也就罢了,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你可别也是这副死德行。”

“王爷放心,我一向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就是所谓求生的本能啊!

“……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是要记恨到什么时候?”君无求真是被这家伙惹得哭笑不得,“当年王老将军推荐你继任,皇兄身边也就只有我见过你,自然随口问了我两句,我当然就照实说了,哪知道你其实不想当将军?

“而且你这将军当得不是也挺好的吗?打赢的时候多了,死伤也少了,比起以前光吃饭配豆芽菜的日子,现在还吃得着肉,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有什么怨气也别净往他身上发啊!这家伙嫌当将军麻烦,以为做个王爷就容易吗?

赫连远没再吭声,只是垂下了目光,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大老远的跑到这儿,却不进军营视察,反而单独把我找出来,应该跟朝廷没什么关系吧?”

但是如果他不借用朝廷的名义找他,自己就不会来见他,这个君无求也算模透自己了!

君无求笑得有些尴尬,“嗯,我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首先,九公主有意招你为驸马,前些日子缠着皇上请他指婚,皇兄对你的脾气也略有所知,不愿轻易作主,让我先来探探你的意思……”

“这会儿我真要说声皇恩浩荡了!”

赫连远一句带着嘲弄的讽笑从齿缝迸出,虽然没有勃然大怒,却依然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火气,“满朝文武百官,多的是比我聪明能干的青年才俊,我多年来驻守边疆,与九公主素末谋面,怎么她就眼巴巴的要嫁我?就算知道我没缺手断脚,难道不怕我因为多年征战而身上带伤或破相?”

听着他咬牙切齿的质问,君无求也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也觉得不妥,但九皇妹确实没有恶意,只是小泵娘天真烂漫,据说前阵子陪着太后看了出新戏,就此迷上了那些美人配英雄的故事,于是也吵着要挑个顶天立地、强壮威武的大英雄来当驸马。

“正好前阵子你打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她便向皇兄问了你的年纪、长相、婚配等事,然后就……”

“你们也管管她,别让她净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行不行?”活生生的折腾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更何况九公主眼光实在不好,看不出我只是一条为你们君家顾院子的狗,哪里称得上什么英雄豪杰?”

赫连远心里真是气极,语气却相反的愈发温柔慵懒,让他这些原本应是怒气冲天的口不择言,反倒增添一股阴森气氛,让君无求也跟着凛起了脸。

“赫连远,对于这桩婚事,皇兄并没有非要依着皇妹为你们指婚的意思,你若不愿意,直截了当的拒绝也行,不需要这样含血喷人!还是说你仗着我们东陵国仰赖你、西原国忌惮你,以为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就连皇上也不看在眼里了?”

“末将不敢。”赫连远站起身,朝君无求行了个大礼,“能取代我的人多的是,我这就马上列出十几个候选名单给你,或许也能让九公主参考参考。”

“你--”君无求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给激得一口气噎在胸口,好一会儿之后才长长的吁了出来,“赫连远,你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实在得改一改才好。”

“不然要怎么办?像当年斩了佟将军一般宰了我?”赫连远淡淡的扔出一句尖锐的质问,随即像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不禁叹了口气,眉眼之间聚起的怒色也迅速敛去,“君无求,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这些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要是真传了出去,他马上就知道凶手是谁。

“谁教我是东陵国最苦命的七王爷。”他自嘲道。谁教他交友不慎,认识的都是些没良心的畜生。

“那就请能者多劳的七王爷代我谢绝公主的厚爱,就说末将长相丑恶,不敢污了公主的眼,这番美意末将无以为报,只能继续努力为你们守城门,不让外入侵门踏户。”

这种让人听了也不知是客套或风凉的话,大概只有这个看似随和温厚、实际上冷淡孤僻的家伙能说得这么流利。

“你的长相哪里丑恶了?要我睁眼说瞎话?”望着那张堪称俊朗的冷淡面容,君无求忍不住也叹了口长气。

“还是你觉得我拿刀在左脸划朵花、右颊刻个月亮的『花容月貌』比较好?”皮笑肉不笑的打趣着,赫连远已经懒得再啰唆,直接起身往门外走去,“要怎么拒绝就交给你,想好了再跟我说,看是要划刀疤还是刻月亮,我保证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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