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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辣翻天 第1章(1)

半年后

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大雨中疾驰。

夏日的雨来得极快,方才还是好天气,没一会儿就变了天。

樊沐云又奔驰一里后,利落下了马,走向路边的凉亭。

亭内已有三人,两女一男,衣袖微湿,想来也是突遇大雨,这才进亭子稍事歇息。樊沐云入亭后,出声道:“打扰了。”

亭内唯一的男子面色发红,不知为了何事面露困窘,一见他来,表情一松,忙道:“少侠客气了,这亭子本是公有,何来打扰。”因对方着窄袖,腰间佩带一剑,便以少侠称之。

另外两名女子,一着黑衣坐在石椅上吃烤鸭,约莫二十上下,相貌普通,另一女子瞧着年纪大些,一身红衣,姿色艳丽,眼波流转间尽是媚意。

她上上下下打量一身湿的樊沐云,笑靥如花。“不知大侠如何称呼?”男子眉如刀眸如星,下巴坚毅,眼神正派,算是对了她的眼。

虽然对方的目光令人不喜,樊沐云还是礼貌告知了姓名。

“奴家燕红,见过樊少侠。”女子起身福了一福。

“姑娘不须多礼。”

燕红走到他面前。“少侠一身湿衣,小心受寒,若不嫌弃可到小妹的马车内换衣。”她指着大树下朴实的马车,车夫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此时正靠着马车歇息。

“多谢姑娘美意,樊某无碍。”他拱手回礼,迳自站到一旁。

燕红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讪讪地回座,对着正在吃烤鸭的姑娘说道:“妹子,我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见对方没答腔,燕红脸色有些不好。“怎么连你这小泵娘也不想搭理我?”

伍蓝茫然地抬起头。“你在跟我说话?”

“我不跟你说话,跟鬼说话吗?”燕红不悦道。“瞧你吃得油腻腻的。”

伍蓝理直气壮道:“吃烤鸭当然油腻腻。”

“你——”燕红先是上了火,可见她抹了一嘴油,又觉好笑。“妹子哪里人,打算去哪儿?”

“进城。”伍蓝捧起水壶喝了一口。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那书生面露尴尬,脸色更红,燕红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外头打雷,公子的肚子也打雷,可谓里应外合。”

吴遴的脸这下更红了,伍蓝看看他又看看烤鸭。“好吧,分你一块?”

他忙摆手。“不用,让姑娘见笑了。”

“让你吃就吃,公子何须如此客气。”燕红笑着去拉他。

“不,不用……”吴遴忙推却。

樊沐云望着亭外大雨,似没听到三人的话语,伍蓝也不理两人,迳自吃着。忽然樊沐云挑了下眉,就见雨中奔来两名汉子。

燕红扬起柳眉。“今儿个是怎么了,躲雨的人这么多,亭子都要容不下了。”

吴遴见她松了手,忙躲到樊沐云身边去,燕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故意又去拉他。

“公子……”

突然一把剑横在两人中间,樊沐云皱眉道:“姑娘何必招惹他?”

燕红不高兴了。“干你什么事?”

吴遴尴尬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自他进了亭子,燕红就不断招惹,他生性腼觍,与女子相处守礼拘谨,偏偏燕红又动口又动手的,弄得他小鹿乱撞,极其不自在。

伍蓝嚼着香喷喷的鸭皮,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望着三人。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于热烈,引得樊沐云朝她望来。

此时,两名大汉已下马进了亭子,横眉竖眼的,令人望而生畏,他们一踏入亭内,当下便甩落衣袖上的水珠。

“唉哟,这是怎么了?落水狗甩毛呢。”燕红被喷了一脸,顿时嘲讽起来。

“你说什么?”大胡子瞠大双眼喝道。

“唉哟,您这样凶神恶煞的,吓死奴家了。”燕红机伶地闪到樊沐云身边。

正在啃鸭腿的伍蓝,黑眸灵动地闪着。这燕红还真是不安生,非要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这妞儿倒是长得不错。”另一名瘦子模着下巴,眼珠子贼溜地在燕红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打转,随即又转向在吃东西的姑娘。“嗯……肉闻着挺香的。”

大胡子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烤鸭。骑了一早上的马,肚子也饿了。

“小泵娘,剩下的我全要了,钱在这儿。”

伍蓝一脸为难。“这些我都吃不饱了,哪能分你?”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大胡子仰头而笑。“你一个姑娘家吃一只鸭?”

伍蓝点头。“我还嫌少呢。”

樊沐云剑眉微挑。没想到她瞧着清瘦,却能吃下一只鸭,就算是男人也不见得有如此食量。

大胡子笑得更大声了,瘦子也笑。“好大的口气。”他伸手就想拿,伍蓝快速移了下鸭腿下的荷叶,对方当即扑了个空。

瘦子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你们是土匪吗?”伍蓝挑眉质问。

“老子就是土匪。”瘦子又要伸手去抢,倏地一把剑横亘在前,他偏过头,不悦地瞪着青衣男子。“你要多管闲事?”

“是。”樊沐云一脸正气,眼神坚定,大有一夫当关、舍我其谁的气势。

伍蓝顿时肃然起敬。这年头行侠仗义、好管闲事的人可不多了,像她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没想此人一来就揽了两桩事,若非自不量力便是武功高强。

“小兄弟,老莫只是开开玩笑,我方才就说了用钱买,没要占姑娘便宜。”大胡子望向伍蓝。“如何?”

“不卖。”她一口回绝。

“小泵娘好大的脾性。”大胡子皱下眉头。

“是你们好大的脾性。”伍蓝回嘴。“本就是我的,为什么要卖给你?难不成你还想强买?”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莫怒声道。吃不吃烤鸭他倒是不在意,只是见不惯这小泵娘的气焰。

他一向为所欲为,只要不顺意,火气便来,明明自己无理,却总认为是别人找他麻烦。

“哟,还真是土匪。”燕红凉凉地说了一句。

“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有此缘分一起避雨,自当和气相敬,万不可——”

“你这书生闻着一股酸气,滚远点。”老莫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你——”吴遴的脸胀得通红。

“酸味可比你这臭味好。”燕红冷笑一声。

“你——”老莫恼羞成怒,一下格开樊沐云的剑鞘,就要去抓燕红,可令他吃惊的是,虽然他挥开了剑身,可不过一息间,利剑又挡住他的去路。

他重新打量樊沐云。“小子,别以为拿着剑就想行侠仗义,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死在大爷手上的少年公子可不少。”

樊沐云冷笑。“既然你都承认自己满手血腥,抓你进大牢也不算冤枉你。”

大胡子蹙下眉头。“老莫,别冲动,咱还有要事。”眼前的男子看起来不简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么,知道怕了?”燕红嘲讽。

伍蓝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只有吴遴一脸纠结,他想劝和,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斤两不够,让人塞牙缝都不够。

燕红这么一激,老莫顿时道:“我倒要领教了!”

话毕,他抽出系在腰间的大刀砍了过去,樊沐云挡下他的攻势,吴遴惊道:“刀剑无眼,莫要伤了和气!”

“你还是闭嘴吧。”燕红将想上前的吴遴拉到一旁。

大胡子迟疑了下,最终也没上前阻止,他也想见识一下青衣男子有几两重,是有真功夫或是绣花枕头?

练武之人交手,若非存心隐瞒,几招便能探得虚实。老莫闯荡大江南北,武功自是不弱,反应也机敏,可过了几招发现对方始终没拔剑,只以剑鞘挡住他的攻势,心头不由一惊,顿时收起轻慢之心。

“你是何人?”老莫皱下眉。

“樊沐云。”他报上姓名。

大胡子脸色一变。“你是……洛南城捕头?”

“正是。”樊沐云面色无惧地颔首。

伍蓝恍然大悟。就说嘛,这人一脸正气,见不平事就要管,还挺符合他的职衔,一路行来,她也听闻不少樊沐云的事迹,都说他武功高强、行侠仗义,自他上任后,洛南城的流氓宵小都得缩着脖子做人,武林中人也甚少在城里闹事。

“原来是樊捕头,失敬失敬。”大胡子忙上前缓颊。“我兄弟性子急躁,冒犯了捕头……”

“唉哟,你们的脸变得可比这天气还快。”燕红嘲笑道。“方才的气势哪儿去了?”

“你这婆娘——”老莫作势要给她一刀。

“老莫!”大胡子飞快拉住他,大声斥喝。“雨转小了,该上路了。”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快,方才还雷声大作,倾盆而下,如今已然转小。

“还没请教两位名号。”樊沐云犀利地扫了两人一眼。

“没必要告诉你。”老莫回呛。

“莫不是怕了吧?”燕红出言相讥。

“你这臭娘儿们——”

“好了。”大胡子再次打断他。“告辞。”

他也不再罗嗦,拉着老莫就走。

“捕头又怎样,不须怕他……”老莫虽被拉着上了马,可嘴上仍是念个不停。

燕红笑着趋向樊沐云。“樊捕头就这样放过他们?方才他可是说过杀了好多人呢。”

樊沐云不缓不急地说道:“无凭无据如何定罪?他大可改口自己是说笑夸大的。”再说了,江湖人哪个手上没有血腥,只要他们不动到平民百姓头上,或者滥杀无辜,他并不会插手。

“差爷说的有理。”吴遴附和。“姑娘日后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好。”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你才要少管闲事的好。”燕红说得他脸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她也不理,迳自缠着樊沐云问东问西。

伍蓝没与他们掺和,眼珠子骨溜骨溜地转,待樊沐云朝她看来时,她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

见她从头至尾不慌不忙,自顾吃着烤鸭,就连方才大胡子要分一杯羹,她也泰然自若地拒绝,想来也是真人不露相。

她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可也没上前攀谈的兴致。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杀手,而他是官差,两人不在同一条道上。

待雨势又小了些,樊沐云对众人一拱手,先行离开。他一走,燕红、吴遴陆续离去,伍蓝吃饱喝足了,才骑着马悠哉地进了城。

洛南城虽比不得京师繁华,也是北方重镇之一,而只要是大城重镇便有绝影门的据点,不过伍蓝并未打算前往。

她已有任务在身,并不需要到分堂报到。

她悠哉地牵着马在市坊闲逛,买些吃食小点心。这回她运气挺好,不需风尘仆仆地赶去杀人,只要到先进“厉家庄”做眼线就行。人说风水轮流转果然不假,只待完成这次所托,以后她就能自选任务……想到这儿,她眼都眯了。

见几个乞儿坐在墙边乞讨,她丢了一个铜钱过去,询问厉家庄的位置。上头给了指令,让她先进去当护卫,保护厉家小姐,至于之后该做什么,却是不知,只让她二十日后再去分堂等待下一步指示。

她讨厌这种暧昧不明、不说清楚的任务,可绝影门对他们自小编输的观念便是听命行事,不要多问,所以即便心里不悦也不能如何。

“厉家庄在西城门附近,我带您过去。”一个七、八岁的机伶少年说道。

“带路。”她颔首,丢了两个铜钱过去,少年顿露喜色,欢喜地走在前头。

伍蓝七岁前都在街上乞讨,养成见机行事、善观脸色、见利忘义、贪小便宜的习性,进了绝影门后,虽力图上进,可习性已成,积习已深,难以教化,入门派后,为练就一身功夫可谓吃尽苦头,尤其她又有血晕之症,更是难上加难。

好几次她都想放弃,重新回街上乞讨,只是想到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心中惶惶不安,在门里练武虽然辛苦,可三餐温饱,不用再忍受饥寒交迫之苦。

到底是要留在门派吃苦、还是要回街上乞讨,各有优劣,令她难以抉择。没想师父得知她的小算计后,狠狠踹了她一脚,冷笑地说:“没出息的东西,要滚现在滚。”

那一脚让她脏腑受损,吐了好一大口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若不是师父说门里不养废人,打算将她丢到山脚下自生自灭,她还想继续休养。

自那之后她也想通了,在街上乞讨并非长久之计,就算最后被逐出师门,起码可以学点防身功夫自保。

以前乞讨也没少挨揍,师父的一脚激起她压在心底的愤恨与不服输,自此之后她下了苦功练武,没想过五关斩六将,闯过门派考核,最终留了下来。

偶尔回想小时候在街上挨冻受饿、受尽屈辱、遭人拳打脚踢的日子,不免唏嘘感慨,正因有那样的经历,她每每见到乞儿总会多所触动,有股莫名的亲近。

她做不来散财童子,但偶尔发个善心,让他们赚几个铜钱,还是行有余力的。

到了城西厉家庄后,伍蓝打发男孩离开,正要上前敲门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巧。”

她转过头,讶异地发现樊沐云正朝她走来,身边还跟着两个皂衣捕快。她回声道:“又见面了。樊捕头来这儿是……”

“公事。”他简短地回道,身边的差役上前唤门。“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伍蓝。听说这儿缺护卫,所以我来看看。”

“听说厉家庄对人选很挑剔,姑娘这身板……”站在一旁的差役李忠瞄她一眼。

“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她笑眼说道。

大门在此时开启,差役上前说了几句,四人便进入庄内,一位华发老丈上前领着他们去前厅。

见老丈以奇怪的步法在石子路上行走,伍蓝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没想到厉家庄还会奇门遁甲。旁边三人见怪不怪,跟着老丈的步伐,免得触动机关,想必以前也来过。

伍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每次进来出去都要如此麻烦?”

“最近庄里多事,所以才起了阵法。”李忠热心回答。

“什么事?”她顺口问道。

“最近鸡鸣狗盗的事增多了,只好出此下策。”老丈沙哑地回道。

鸡鸣狗盗?她心中一凛,难不成最近贼变多了,厉家庄的护卫折损不少,所以才对外征选护卫?

可这样也不恰当啊,谁又能保证从外头进来的,没有居心不良的人混在里头?想到此,伍蓝倒觉得有些好笑。她自个儿就居心不良,还有脸说别人?

出阵后,她由另一名小厮带至后院,樊沐云则往偏厅走。离去前,他瞥了眼伍蓝离去的背影,忆及她在亭子里不慌不忙、不掺和的态度,总觉得她不是简单人物,更别说她才进城,如何晓得厉家庄正在征选护卫?

虽然厉家庄曾在城内贴出告示,可经过几场大雨,上头的字早已模糊不清——当然或许她之前就进城过,可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是无法抹去。

不管是在江湖打滚还是当差办案,他除了对危险特别敏感,有时事情不对头时,心里也会觉得怪怪的,只是因连自己都搞不清哪里不对劲,只能先暗中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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