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席安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涩然一笑。“那我该羡慕你吗?还有作梦的权利,比我幸福多了。”
“怎么会呢?对你来说,这根本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
“最起码,你是心甘情愿为梦想努力,但我不是。”看着河上波光粼粼,他的心口好像松开了,情绪就像浪般一波波涌上来。
“我一直在争。在潘家,不争,没人会注意到你,要争,还得踩着同辈的肩膀往上爬。我并不想争,不想算计,但生在潘家,岂能容许我如此放任自己?
“很早我就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只能往前走往上爬,这个月八十分,下个月就会被要求九十分,接下来就得拚到满分,满分之后还有更高的挑战。我的父亲和叔叔们都是例子,像我们这些所谓的接班人,只要稍微表现不好,就会被外界戏称为败家子、太子爷。”
说着,他偏头瞟她一眼,胡星语心虚了,迅速低头。
“在宴会里跟个女人多聊几句,就被解读成热恋,过几天不往来了,又被说成劈腿,或是换女人跟换衣服一样。总之,我的生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
“可是,我看你总是轻松自若、不慌不忙、临危不乱……”她努力想着形容词。“啊,还有笑容……你总是笑着,好像什么事都很容易,人生没有压力。”
潘席安笑了出来。“这么注意我?”
“才不是!”她急着否认,可是脸都红了。
“笑容可以掩饰情绪,可以让人失去防备,但那只是保护。”真不知是他伪装得太成功,抑或是她看人的功力太浅。“像我这么资浅的人,要是凡事喜怒形于色,那就先输一半了。”
“资浅?”她连连摇头,表示不认同。“哪是这样,你明明很厉害呀!”
“原来你很崇拜我?”
“不是,是……唉,算了。”她放弃争辩,反正也说不过他。
潘席安看着她的窘样,也不反驳,仰头望着夜空。今晚月白风清,虽然没有星光,可是他的身边有一颗小星星,努力眨呀眨,散发淡淡的光芒,不是吗?
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放松,心很定,很安适,无须再有保护色,也不用戴上假面具,他能随意地做自己。
这样下去好吗?他无法思考,或者也可以说,他不愿再多想了。
人人形容他是衔着金汤匙出世,这也表示天命由不得他。虽然不能挑选既成事实的家人,但至少,他应该可以顺着心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例如,只是像他和胡星语这样,可以聊聊心情而无所忌讳……
但他一向不容易相信别人,现下竟然对她的感觉是“无所忌讳”?
他向来以变色龙、笑面虎的本事自傲,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毫不提防了?
按杂的想法绕来绕去,潘席安的心思更混乱了。
小鲍园的光线虽然不够明亮,可胡星语明显感觉潘席安又敛去笑容,神情不若平时的闲适。
他在想些什么?有很多烦恼吗?
瞧着瞧着,她的心口就这么莫名地揪疼起来,蓦地月兑口而出……
“不要难过啊,潘安……”惨了,怎么叫得这么顺?
潘席安本来是有些感伤,却被她这声“潘安”给逗笑了。
“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对不起……唉,我不太会安慰人,不然这样,换我说笑话给你听好了。”
啧,还用得着说吗?她自己不就是个笑话了?
“先说包子大全集好了,很好笑喔!”
胡星语兴致勃勃,很认真地说起笑话。
“话说,某天面条和肉包吵架了,两方大打出手,肉包被面条打得落花流水,于是肉包撂下狠话:好胆麦走!我去落人来教训你!于是肉包就约了煎包、馒头等好友,准备去找面条理论,在半路上它们遇到泡面,肉包一声令下,众人二话不说,围住泡面毒打一顿。泡面哭着问肉包为何打他,肉包生气地说:哼,面条,别以为烫了头发,我就不认得你!”
说完了,她问:“好笑吧?”
这都是老掉牙的笑话,潘席安应付地干笑了两声。
“还有续集喔!后来泡面很不爽,找了米粉、乌龙面等伙伴去跟肉包算帐,在路上遇到了小笼包……”
他望向她,虽然光线不是很充足,但他仍可清楚看见那张认真说笑话的小脸,努力地逗他开心。
这么天真、这么毫无心机,还想当什么女强人?
可是,他认识的女人何其多,她是第一个不卖弄风情、不说大道理,只是努力地想逗他笑,让他开心的女人。
明明她说的笑话不好笑,为什么他的心口却很松、很软、很舒服呢?
这一瞬间,他忽然心思清明了。
不就是喜欢吗?喜欢她的天真,喜欢她的认真,如果可以,他想就这么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继续说笑话,只逗着他一人,只为他解忧消愁。
最好,还可以倚靠她……倚靠着他曾经想象过的柔软,汲取着清新又甜蜜的女人香……
“不要动。”他忽然侧身向她,将头抵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声音很沈。“让我靠一下。”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在纤细的肩头上,胡星语的心陡然一震。
为什么要这样靠着她?很累吗?
“喔……好。”她只得呐呐地回答。
他的呼吸很规律,她清楚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阳刚气息之中又带着淡淡优雅,就像他的人一样。
但,为什么她的心跳这么快?快得简直要蹦出胸口,还有,脸颊的热气好像一路染到脖子了,麻麻烫烫的。
为什么他不说话……是睡着了?要睡多久呢?
现在该怎么办?推开他吗?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这样的感觉很舒服?
思绪纷乱,她的心跳怦然如击鼓。
他好重,好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可她不想拒绝他,努力地继续支撑着。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她好像有点习惯了,等到那不太规则的心跳渐渐平稳时,潘席安轻轻地离开她的肩膀。
她顿时松了口气,心头却又感觉若有所失。下一秒,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她已经被他拥入怀里,他薄凉的唇吻上她的。
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念,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潘席安一叹,封住她的小嘴,绵密又温柔地吻着、吮着,尝到她舌尖有着甜甜圈的蜜糖味,唇瓣柔软沁甜得像是最诱人的法式水果软糖。
就这样吻住,放不开了……直到他被用力推离。
“你……”胡星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样的吻,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该从何解释?潘席安一时也乱了,薄唇浮上一抹不自然的淡笑。“就当作没发生过好了。”
“当作没发生过?!”她又气又羞地站起身来,退后好几步,抹了抹红滟滟的唇瓣,气喘吁吁地指控他。“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别以为我很笨、很好欺负……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太子爷!太过分了!”
她气哭了,气他戏弄她,但其实是更气自己,竟然还响应他……
咬着唇瓣,胡星语抓起椅子上的背包转身就走。
其实,是因为喜欢你……潘席安叹口气。
要他真的立刻说出口,也太尴尬了,但这个小朋友似乎不懂,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她却一把推开,还气呼呼地骂了他,然后竟然跑了。
这……要他该如何接下去呢?
看她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奔走在不太明亮的草皮小径里,他大步追上她,一把按住她纤细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这回,她连眼泪也落下了。“我虽然笨,但还不是白痴!”
说完,她迅速跑进捷运站。
真的被讨厌了吗?或者,是吓着她了?
但,他有这么可怕吗?潘席安低头看看自己,上一期的某本女性杂志还报导他是票选第一名的豪门黄金单身汉,竟然被胡星语用力推开?
而且,他好不容易才允许自己,顺着心意去喜欢一个人……
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没入捷运站,他心底一阵慌乱焦急,勉强冷静定下心神,他拨了谷东川的手机。
“潘二少?我记得……今晚应该跟你没有约吧?”
“我知道。但是,”他很少这么低声下气。“能不能给我十分钟?”
“耶?当然没问题。”看来是很重要、很急切的大事了。“是关于并购案的事吗?”
“不,我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他叹了口气,闷闷地说:“胡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