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能救回果园,但还好房屋无事。
乡亲们各自回家炒菜过来安慰刘家父女,大家聚在屋内,俨然成为镇民大会。
“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烧起来哪?”张婶挥动筷子,菜汁飞溅。
“还不清楚。”左介群耸肩,大手在餐桌底下握著关晓茵的。“管区已经去查了。”
乡民望见两人亲密的互动,交换心照不宣的笑脸。
珠姨把小吃店端来的鱼丸汤推给刘进财,“夭寿喔,这么大片果园这样烧……”这季的收成都没有了捏!“你和芳芳先来我们店里吃啦,反正开店做生意都煮很多,吃不完的。”到下季有收入以前,她还可以帮得上这点小忙。
“阿珠……”刘进财顿住筷子,看著她,满眼感激。
必晓茵悄悄挣月兑左介群的手,“我去打个电话。”她来到客厅,拨打古早的转盘式电话。
“……喂?雪惠,是我。”她看了饭厅方向一眼,压低声音,“我要加订东西,你帮我把送货地址改成财叔家。”她念出地址,回答那端的提问,“左介群以为我现在没钱,送到我住的地方不就穿帮了?”她再看一眼饭厅,“好了、不说了,叫快递快点把东西送来吧!”她挂上电话,走回去,饭厅一阵骚动。“怎么回事?”
围著左介群的乡民散开,张婶模头笑,“啊!必小姐,你真的跟我们左医生在一起喔?”早上说他们是小俩口,还被否认。
“怎么讲到这个?”关晓茵走回左介群身边。
他觑著她,懒洋洋地笑,“大家关心你是大小姐,我只是乡下的穷医生,你真的要跟我一起?”
她眯起眼睛,像猫儿一样轻灵优雅地坐下。“我现在比你还穷,都是你在养我……你真的要跟我一起?”
她斜眼瞥他,他承接那个眸光,回以火热的眼色。
乡民们喧闹鼓噪,差点没听见前门砰砰砰的敲响——刘芳芳前去应门,管区站在门口,臂上挟著一个男人。
“我们找到起火原因了。”
大家闻声纷纷跑出来,管区把那个男人往前一推。“是他在果园附近扔烟蒂,这几天又干燥,才会引发火灾。”
“夭寿喔……”乡亲们对那个男人指指点点。关晓茵偕同左介群一道出来,视线触及被大家团团围住的男人,她人一僵。
“宝贝!”对方惊喜一喊,“你真的在这里!”
见他激动的冲过来,关晓茵下意识后退,背抵上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她不敢看左介群,喃喃的问:“……王子谦,你怎么在这里?”
王子谦,关晓茵的前未婚夫,以前她都叫他王子。
涉嫌乱丢烟蒂,引发火灾,幸而在刘进财宽宏大量不予究责下,被管区及乡民们口头训诫,放人。
“你要怎么赔偿财叔和芳芳?”
必晓茵要求和他单独谈话,在左介群无声的应允里——她根本不敢看左介群的表情,只知道没听见他反对,便把王子谦往小房间拉,认真问。
“那些乡下人?”
王子谦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给个几万块就够他们欢天喜边了吧?”
他掸掸Armani长裤,对上头沾染的灰尘皱眉。
“你到底来干什么?”关晓茵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宝贝……”王子谦迅速换了神色,在款款柔情中稍带一些犹豫,单膝跪到她面前。
“我想念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那么精准的击中人心。
“离开你以后,我发现有钱是不够的,我每次花著那些钱,心里却很空虚……”他眸光黯淡,视线垂低,睫毛微阖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脆弱。
“没有你在我身边分享快乐,我就无法快乐了。”
最后握住她的手,用她曾经熟悉的方式,轻轻勾她的指,“我们承诺过要永远不离不弃的,对吗?”
必晓茵闷著脸,不说话。
半晌,她找回嗓音,抽开被他握住的手,寒若冰霜。“是啊,难道是我先离开你的吗?”
晓茵,你爸爸给我五百万……我不想演了。
“宝贝,是我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王子谦小心翼翼地靠近,语调温柔而自责,“我真的是错过一回才知道什么叫做对,才确定谁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放开的人……”他又握住她的手。
美丽回忆虽然淡得像影子,却绰约地晃动在脑海里……
这次,她没有抽回手。
砰!房门被用力推开。
左介群站在那里,高大身形遮住日阳照射,逆光的关系让阴影更显得巨大。
“五分钟到了。”他口吻异常轻柔,指掌抓握下的门板轻颤。
必晓茵起身,“呃,有限时吗?”
“有,”左介群扬唇,眼底却冰冷得没有笑意。“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想跟他“谈谈”。”
她越过他肩头望,外头的确有一大堆不吐不快的乡民们。
“不过现在轮到我了。”他低声又说。
王子谦背靠角落,直觉感到危险。
“你、你不要乱来,我警告你!你要是伤害我,我可以找最好的律师来、来告死你!”
左介群勾动嘴角,轻巧走进,大手抚上关晓茵的背,缓缓将她往外推。
“我可以先揍你进医院,再来治疗你,”他一笑,“我保证最好的律师也找不到证据。”
他掩上门,关晓茵伸手挡住。他利亮的眸紧瞅著她。
“我……”她润润唇,“你真的要打他吗?”
左介群极富侵略性的眼,不著痕迹地软化,亲呢地倾身靠近她的耳朵。
“我说过,你要是再碰到这个男人,记得通知我。”
他扛下了,她的伤。
必晓茵想起来,背一颤,胳膊麻起鸡皮疙瘩,他的心意这么直接……她无力阻止,任门板阖上。
王子谦住进医院。
但并非因为伤势太重,纯粹是想躲避为刘家抱不平的乡亲仆住在左介群的诊所里,大家多少会客气些,不至于登门找碴。
而且这样也离关晓茵近一些。
“宝贝,我在市中心的饭店登记了房间,我们去那里住吧。”
王子谦躺在床上休养,不厌其烦地劝诱。
“去那里干么?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闲暇的下午,关晓茵尽点道义过来探视他,手上翻著医袍型录,左介群说他相信她对服装的卓越眼光。
“住得好?”王子谦神色温和但不赞同。
“宝贝,乡下人的床难睡得要命,车子也破,还没有玻璃……你看你穿的衣服,”他无法克制地皱起眉头,“跟那些乡下人一样土,简直有损你的气质!”
必晓茵终于抬头,从型录上转向他,“王子谦,不要再那样叫我。还有,我不准你批评这里!”她突然发现,他以为穿得好看就了不起了?
她几乎可以看穿他透明的灵魂。
“晓茵,”他让步地叫唤,“乡下人亲近你是为了你的钱,他们知道你是关家大小姐!”
“你不是吗?”她差点要嗤笑出声。
“当然不是!我承认我之前鬼迷心窍,但我已经决定把钱都还给你爸爸,花掉的部分,我也打算赚到后砸到他头上,告诉他我不想跟你分开!”
必晓茵听了没感觉,她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的孩子了。
她再翻了页型录,“你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
“……晓茵,”王子谦急了,“跟我走吧,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开门声截断了他的话,左介群站在门口,双臂交抱在胸前。
“介群!”关晓茵脸上笑花朵朵开,向他扑过去,挨在他臂膀旁,“你怎么来了?”看诊时间还没结束吧。
左介群不说话,狠瞪王子谦,把他瞪到墙边边……想拐他的女人?这算盘还打得真有胆量。
“咦,我帮你挑了几个款型,”她捧著手上目录,凑近他,“看看你喜欢哪一件?”
左介群低头,没瞧目录反而专注的盯著她。“过来。”
他轻轻揽著她,走到外头廊间,将简陋的病房门关起来。
“嗯,怎么了?”关晓茵不解。他就只是圈著她的腰,静静的拥抱,她不太明白他在干么,蓦地想到了什么,握紧手中的型录。
“你都不喜欢吗?”所以不说话,怕伤了她的心?
“没关系啦,”她呵呵笑,拍著他的肩,“你就直说啊。我再挑别的就好了。”她哪会这么小气,因为这样就不高兴。
左介群双臂收得更紧,将两人间的空隙压缩消灭。
“……怎么了?”她开始感到不对劲,仰头踮脚伸手贴上他额面,“你不舒服吗?”闭起眼感受他的温度,她皱皱眉,“好像也没有……”
她打算退开,肘间却遭强大的力量掣制——
她动弹不得,抬眸对上他浓烈的视线,到底怎么了?他的表情,跟平常不太一样啊……
左介群目光锁著她,眸色复杂,“你想走吗?”
“走?”关晓茵一时反应不过来,顿了两秒,才猛然顿悟,“跟王子谦?”怎么可能?他沉默,表示他真的这么想过。
她气得想打他,他是不是觉得如果她这样想,他也会放手,让她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怎么可能……”关晓茵急得话都说不好,搞半天,他一直闷著不讲,是在担心这个。
她吁口气,槌他胸膛,“你听好!我不可能跟王子谦走的,被他骗一次是我笨,骗第二次我就该跳河了——而且你,”她伸指戳他胸口,“明知道他是来骗我钱,还让我跟他走吗?”
“……我会先警告他。”左介群抱紧她,低声承认原先的计划。
他会筹钱给王子谦,要胁他好好对待晓茵,即使对方是为了钱,他也想让晓茵在她想要的生活里,过得愉快……
当他爱上一个人,除了让她快乐,他别无所求。
“你怎么比我还笨!”关晓茵心疼地搂住他,为她做到这样,以为她会感激吗?她要是真的想跟王子谦走,只想逍遥自在地比翼双飞,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笨死了,她紧紧抱住他,想跟他说她不会走,她会一直一直在这里——喉间却好像梗了什么,发不出话。
左介群放下心,细碎地亲吻她发间——她是他的,他知道了,因为她的拥抱是这么说的。
“我看看目录。”她挑得那么仔细,他不想辜负她的用心。
稍稍放开她,他对她眨眼,她牵起笑,他忍不住癌唇噙吻那朵笑花……她微笑,感受他的亲昵,嫣红了颊。
直到听见有人走动的声响,他才放开了她。要命,他都忘了这里是诊所,众人出入自由。
必晓茵别过身,手指拨弄廊边花草,不敢看他。“你没病人了吗?”噢,太丢脸了,她竟然忘记前头应该还有病患。
“没了。”左介群看到她粉红的耳根,突然很高兴自己的先见之明。“我今天下午休诊。”
“呃?”可以这样吗,说休诊就休诊?
她转回身,他的长指抚上她的耳朵,“我说了算。”谁教他整天心不在焉,只想提早下班来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待在她附近,心情就好得像接近天堂……
“关小姐?”
门外卡车轰隆轰隆,隐约有喊声传人,“您的快递——”
两人同时抬头,左介群看她一眼,想走去应门,关晓茵表情古怪,连忙拉住他。
“那是…找错的,不是我的快递。”
“关晓茵小姐?”
“你、送、错、地、方!”关晓茵对快递人员吼。
“哎哟,怎么会找错咧?”张婶的大嗓门传进来,“我在阿财家听他们要找关小姐,一听就知道他们送错地址了!我猜你们圣在诊所,所以带他们过来——来来来,里面那位就是关小姐。”
张婶好热心地指点,关晓茵好想死。
左介群步伐坚定的走出去,背后拖著脚抵在地上的关晓茵。
他轻轻一托,将她拦腰抱起,化去她的阻力,顺便把人箍在身边,一起去瞧外头是怎么回事。
诊所门口,一辆大卡车上黑烟噗噗,满载席梦思和一堆印有名牌标志的衣服。
“你买东西?”左介群低头,望著腰侧人影。
“没、没有……”事到如今,只有打死不承认一途,关晓茵很虚弱地回答。
“关小姐,一共是四十七万八干零三百元,请签收。”快递人员服务周到地递上货单和笔。
“四十七万?”左介群挑眉,她哪来这么多钱?
“我——”关晓茵语塞,完全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啊,先生您不用担心,”快递人员笑容满面地解说,“这些东西都已付过帐款,现在只是要签收。”
岸过帐款了?左介群眯细眼睛,更加盯紧关晓茵。
她被睇得缩成一小团,“这个、你听我解释……”
“好,”他往墙边一靠,“我知道你会有很好的解释。”就算是坏事。她一定也有极佳的理由才会这么做。
左介群瞅著她,叹口气。
他完了,这样不分黑白地偏袒她……如果她做的真是坏事,他也一定会替她挡下的。
当他爱上一个人,除了让她快乐,他别无所求,真的。
“之前去珠姨那里吃饭,我老是赊帐。”
必晓茵终于把买来的东西整顿好,坐在副驾驶座上和左介群解释。
“……身上没钱感觉超糟糕的,所以我打电话给雪惠,要她寄钱过来。”
“她真的寄给你?”左介群单手旋转方向盘,一臂曲起搭在没玻璃的窗旁。
艳阳天来了,他把驾驶座的窗玻璃拆下来,装去副驾驶座,还加装一片小窗帘,光影热烈地从他这半入侵,栖在他的睫毛上闪闪发亮。
必晓茵看呆,愣了会儿才喃喃回答,“……我回去以后就可以还她。”
“为什么买衣服和席梦思?”
“噢,”听到这个,她双眼张大,“财叔不是老喊筋骨酸痛吗?我看他睡那个木板床硬邦邦的,对身体一定不好,所以叫雪惠从意大利订做一款送过来……尺寸我还量过喔!”
“你啊——?”左介群瞥她一眼,美丽的皓眸晶灿如星,他吞下话,算了。
“嗯?”她看看他,兴奋道:“衣服有一些是买给芳芳的,我想她穿体面点,珠姨可能会对她改观!”
他瞧她一眼,忍住话。他拉起手煞车,缓缓说:“以后不要再叫人家寄钱了。”
必晓茵笑容抹去,他慎重的口气沉凝了气氛,她喘惴不安…他生气了?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失瞅她:“给你。”他掏出皮夹,伸到她面前。
“咦?!”
“用人家的钱还要还,”他朝她眨眼,“不如用我的,都给你。”说完推开车门,下车走了。
必晓茵愣在座位里,盯著黑色皮夹,眨也不眨。
用他的?可、可以这样吗……用他的耶,她不由自主的笑了——他的都是她的,他是这么想的吧?
“关小姐!”
车窗玻璃拍上一张脸,她吓一跳,回神看张婶咧著大笑脸,要开她这边的车门。
“快点来喔,小吃店里在开妇女会,全镇女人都要参加。”
必晓茵被热力十足的张婶拖到小吃店,见到左介群在旁边替方小六看诊。“我、我去一下妇女会——”她还没告知完毕,就被拉到后院。
砰,纱门关上。
破落的纱门有几块月兑落的丝网晃荡,左介群低笑,看来这里的乡亲真把她当一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