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仆人说大哥昨天半夜突然又吼又叫的,是出了什么事吗?”关家的二少爷喝了口莲子百合煲,然后询问来到房里探望的兄长。“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很愿意听。”
必轩海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最近早晚温差大,尤其是夜里容易着凉,你的身子千万要顾好,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这话大哥刚刚已经说过了。”外表看来弱不禁风的二少爷遗传了出身江南的母亲多些,虽然只小了关轩海一岁,不过兄弟俩的体型外表完全相反。
“先把这盅补品喝完。”二弟的健康问题一直是他最烦恼的事。
二少爷很听话的又舀了一口,不然兄长是不会安心的。“我可以一面喝,一面听大哥说。”
“你只要把身子养壮,其他的事不必操心。”关轩海察看二弟的气色,确实有比前两天好,心中的大石才落下。
“那么我来猜猜看好了,该不会是和那位新来的帐房姑娘有关?”二少爷扬起兴味的唇角,瞅着兄长略带困窘的脸孔。
“我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关轩海矢口否认。
“虽然我整天都待在房里,不过平常没事也喜欢找府里的奴仆过来聊天,自然也听说大哥每回见了那位帐房姑娘,两人的对话不只有趣,还火花四射,要是没走远一点的话,可是会遭池鱼之殃……”见兄长脸庞浮起可疑的红晕,二少爷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谁这么嘴碎,在你面前乱说的?”他粗哑地喝道。
二少爷张口欲言,房门正巧传来两声轻敲。
“二少爷,我是帐房,可以进去吗?”一个轻软的女子嗓音在门外问道。
“说人人到。”二少爷笑说。
必轩海也听见赵徽英的声音了,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进来吧!”兄长的反应都落在他的眼里。
而此时站在房门外的赵徽英手上捧着帐本,想到兰姨说过这位关家二少爷自小体弱多病,大多时间都待在房里,所以她也只好来这儿找他了。
待她推开房门进去,见关轩海也在屋里,嫣红的唇角微微抿起,朝两位主子福身行礼。“见过大少爷、二少爷。”
这女人见到他就非得摆张冷脸吗?关轩海气闷地心忖。
二少爷看着兄长和赵徽英之间的微妙变化,不动声色地问:“帐房姑娘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想要请教二少爷。”赵徽英态度有礼地说。
不待二弟回答,关轩海已经先开口了。“二少爷每个月的开销都用在补品养身上头,他的帐目会有什么问题?”
赵徽英瞟他一眼。“我并没有说有问题。”
“不然还会有什么?”他低哼地反问。
“我是担心若是要用到人参等昂贵药材,是否应该额外提拨一笔银子出来,到时不需要经过帐房,二少爷使起钱来也较为方便。”赵徽英这番话堵得他哑口无言。“虽然我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帐房,但是该问清楚的事还是要问,毕竟二少爷的健康比银子来得重要,只要银子花在对的地方,我自然不会过问。”
这番话却让关轩海听得相当刺耳。“你的意思是说我的银子都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这是大少爷自个儿说的。”她不置可否地回道。
“你刚刚那番话就是这个意思……”关轩海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不是等你正式成为关家的帐房,往后我要拿银子,你都会问清楚是花在什么地方?”
赵徽英无视他的怒容,坚定地回道:“这是自然,也是身为帐房的责任。”
“你……”关轩海抡紧了拳头,他从没遇过这么让人生气的女人,不过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因为刚刚听她跟二弟说话可是相当尊重礼貌。
而夹在两人之间的二少爷则是一面喝着莲子百合煲,一面看着好戏,果然就如奴仆所说的,火花四射,精彩得很。
“二少爷认为如何呢?是否每个月都需要先拨一笔款子备用?”赵徽英不想跟关轩海吵,于是偏头问着俊美但苍白的年轻男子。
二少爷搁下手中的白瓷瓢羹儿。“我认为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要什么珍贵药材府里都有,帐房姑娘可要记得,关家不只自己种茶叶,也有几间织造坊和布庄,更别说药材买卖了,所以不需要再另外提拨一笔银子出来,也要谢谢帐房姑娘考虑这么周到。”
“谢谢二少爷的夸奖,这是我应该做的。”赵徽英福了,作势离去。“那我先出去了。”
必轩海见她就这么走了,也跟着从凳子上站起来。“二弟别老是听府里的奴仆说三道四的,要是真的无聊,可以让九妹和十妹来陪你说话,我有空再来看你。”说完就火速的离开了。
当他顺手带上房门,瞧见距离只有几步远的赵徽英,不由分说地追上去。
“赵……”关轩海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称呼她。“赵……赵……”
赵徽英缓缓地转过身子。“大少爷叫我帐房或赵姑娘都可以。”
“这不是重点。”他粗声地说。
“那么大少爷叫住我的重点是什么?”赵徽英心想这个男人该不会刚刚还争辩不够,想再继续跟她吵下去。
“我是要谢谢你。”关轩海觑着她细致秀雅的五官,要是能笑一下该有多美,偏偏每次见了他就板着冷脸,让他很不舒服。
闻言,赵徽英怔了怔。“大少爷要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二少爷设想的事,打从他出生到现在,经历过两次生死交关的时刻,好不容易才长到这么大,要是可以的话,真希望把我的健康分一半给他,让他能够出门看看外头的世界,不用老是待在房里,也不用总是药不离身。”他脸上的刚硬线条柔和许多,也露出身为兄长该有的慈爱表情。“所以凡是关心他的人,我都会心存感谢。”
赵徽英深深地凝睇着他,此刻的关轩海是个关爱弟弟的好大哥,那是一种打从内心深处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是真挚的、也是无私的,更没有虚假,让她见到他的另一面,不管这个男人有多少缺点,这个时候的他却是值得赵徽英敬重的……或许该说值得她欣赏的。
“你……怎么不说话?”关轩海被她盯得有些火气。“难道你怀疑我的话,认为我不是真心跟你道谢?”
“我当然相信大少爷是真心的。”赵徽英轻声地道。
听她这么一说,害得关轩海想发火的冲动马上熄灭了,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咳,你相信就好。”
“只不过我还是很意外。”她又说。
必轩海纳闷地问:“意外什么?”
“很意外大少爷也有优点。”赵徽英这话才出口,马上把关轩海给气坏了。
“你……”这女人说话就是这么不中听。“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大少爷真的想知道?”赵徽英斜睨他一眼。
“说!”不管再怎么难听的话,关轩海都要知道。
“那我说了……”赵徽英拉长尾音,故意让他紧张一下。“第一、贪杯,第二、……”才说到前两项,关轩海的脸色已经黑了。
“慢着!”他有些承受不住地喝道。
“大少爷不敢听?”她眼底闪过一道促狭之色。
“我承认为了谈生意会多喝个几杯,也经常因为跟人应酬必须常上……去那种地方,可是还不到贪杯的地步,这一点我要严正抗议……”说到这儿,关轩海发现自己嗓门太大了,可不想让府里的奴仆听到这些话,连忙降低音量。
“可是在我的眼里,大少爷就是这样的人。”赵徽英可不接受他的抗议,于是福了个身。“那我先告退了。”
待赵徽英轻移莲步的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嫣红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扬,只是她不确定为什么想笑,是因为高兴关轩海也有长处,有令她心动的地方吗?这个想法让赵徽英口心往下一沉,也跟着敛起笑意,就怕发现这个男人越多的优点,会真的动心。
“等一下!”关轩海气急败坏地赶上她的脚步。“你还没说完,还有什么缺点一并说了。”
“大少爷确定还想听?”她正色地问。
“你说吧!”关轩海闭上眼皮,一副从容就义的神情。
“……等我想到再告诉大少爷。”赵徽英抿着唇笑说。
“啥?”他倏地瞪大了眼,自己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结果却来这一招。“你这根本是在耍我?”
她用袖口掩唇,噗哧一笑。
第一次见到赵徽英笑了,关轩海霎时什么火气也没有,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眼波流转的美丽笑靥,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告退了。”赵徽英见他目光火热地瞅着自己,小脸一整,恢复冷傲的口气说。
“呃……”张口想叫住她,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赵徽英纤弱的背影,怎么也收不回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关轩海用力抓着脑袋,在心里问着自己。
二少爷含笑的嗓音冷不防地响起。“大哥的魂都跟着帐房姑娘走了。”
必轩海回头见到二弟站在身后,脸孔倏地一热,粗声粗气地问:“你……跑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去看看我养的那几只兔子了。”二少爷用暖裘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一脸无辜地说,可不敢说是出来把戏看完。
必轩海从来没怀疑过二弟说的话。“让奴才去抱来给你看就好了,你快回房里去,要是吹到风着凉了可就不好。”
“是,大哥。”二少爷很听话的转身,才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去。“十天就快到了,大哥到底要不要把帐房姑娘留下来?”
“等……”关轩海说得有些结巴。“等十天到了再说。”要是期限还没到就答应让赵徽英留下来,这么做太明显了,好像他怕她会走掉似的……不对!难道他这么想要她留下来?
二少爷见兄长眼神心虚,像是怕被人识破自己的心事似的,心里已经有数,知道这位赵姑娘会正式成为关家的帐房。
“那就全凭大哥作主。”说完,二少爷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寝房。
看着二弟进了房门,关轩海才用力拍了拍面颊,发现上头的热度还很高,不懂自己有什么好脸红的。
“打从这个女人进府之后,似乎所有的事都变得很奇怪……”其实应该是说他自己变得很奇怪才对。“给我冷静一点……”
必轩海用指节往额头敲了几下,可是想到方才赵徽英那张娇中带媚的笑脸,身躯顿时发紧发热,他不是什么青涩少年,自然知道这代表着,所以才知道事态真的严重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对她……
不可能!他们根本不对盘……
“啊……”关轩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让经过附近的奴仆和护院都吓得心脏差点从喉中掉出来。
坐在房内的二少爷正在看书,也听见了这声吼叫,心想能让兄长这么失常,也只有这位新来的帐房姑娘,他该先泡壶好茶,静待后续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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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用过午膳,关轩海和两位跟在身边处理生意的管事来到位在碧波湖畔的水阁凉厅,正好距离芙蓉舫不远,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不过今天气温相当暖和,可以坐在这儿聊天喝茶,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确定这批药材都平安地送到京师顺天府,总算可以睡个安稳的觉,好好的坐下来吃顿饭,不用再继续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真是谢天谢地。”一名姓刘的管事捶着肩头说。
另一名姓方的管事心有戚戚焉。“只要想到去年这个时候,船在运河上翻了,所有的药材全都付诸流水,我的心到现在还会痛。”
“你说得没错,多亏了死去的老爷和夫人保佑,才能顺利的捱到现在。”刘管事喝着龙井茶,呵呵地笑说:“咱们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
必轩海没有把两人方才的对话听进耳里,他只是紧紧的盯着芙蓉舫,渴望着看到一抹娇弱身影从窗边经过。
老天爷仿佛回应了他的期待,赵徽英正好捧着帐本,盈盈地步出芙蓉舫,走上横跨碧波湖两端的石桥,关轩海的视线也须臾不离地跟随着,见她今天穿着紫色背子,则是一条绣以花鸟图纹的凤尾裙,连走路的姿态都像极了幅画,好看得紧,让他痴痴地凝望到看不见为止。
“大少爷!”方管事叫道。
他惊跳一下,连忙回头。“什么事?”
“大少爷在看什么?”刘管事也问道。
必轩海用力地咳了咳,敷衍地说:“没、没什么,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精神有点无法集中。”
“那咱们先告辞好了。”
“大少爷就回房歇会儿吧。”
两位管事很快地离开了。
“我这情况是愈来愈严重了……”关轩海两手抱着头颅,来回踱着步子,现在的他不管是脑子还是眼里,全都是赵徽英的一颦一笑,醒着也想,连梦里也都是她的身影。
“我这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他问着自己。“怎么会想要对她这样……又对她那样……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当赵徽英瞧见两位管事已经告辞,这才又折了回来,不过当她走进水阁凉厅,却见头戴唐巾,身穿绢布制作的深衣、腰系大带的高大男子,像困兽般的走来走去,心想该不会是关家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大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她关切地问。
完全没料到赵徽英会来这儿,关轩海吓得大叫一声,粗犷的脸孔霎时胀红。“你……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听到他刚才的自言自语了?
赵徽英不明就里。“才刚来而已。”
“那、那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他担忧地问。
“我该听到什么吗?”她一脸不解。
“没听到就好。”关轩海吁了口气,就怕赵徽英知道自己居然对她有不该有的念头,真的当他是之徒。“咳,你来找我有事?”
“因为今天是第十天了,也是大少爷所说的最后期限,所以我把最近三个月来的帐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整理一遍,连同这个月兰姨还没有做的帐,想要请大少爷过目。”赵徽英将手上的几本帐册递给他,对自己绝对有信心,一定可以通过关轩海这一关的。
必轩海表情一整,两手背在身后。“跟我到书房再说吧。”
“是。”说着,赵徽英便跟着他步出了水阁凉厅。
当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赵徽英自然赶不上男子的脚步,没走多远,距离也就落后一大截。
从头到尾都在注意她的关轩海很快地便发现了,他的双眼自然而然地落在裙摆内的缠足上,突然想到一般人家的女儿为了劳动方便,是不可能裹小脚的,加上赵徽英的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在在都显示着她是个受过极好教养的大家闺秀,更加引起他的困惑和好奇心。
尽避兰姨说赵徽英是她的远房亲戚,可是关轩海却一点都不清楚赵徽英的来历,譬如她是哪里人,家中还有谁,为什么要来投靠兰姨,这些他都没有问,可是现在不同了,关轩海想要知道赵徽英的一切。
“你……还走得动吧?”他忍不住必心。
赵徽英微喘了口气。“我还走得动。”只是要跟上他的步伐很困难。
“我走慢一点,你不用急,反正我今天都不会出门,时间多得是。”关轩海克制着伸手扶她的冲动。
“大少爷尽避往前走,我会慢慢跟上的。”赵徽英没想到他会顾虑到这种小事,还以为他个性粗枝大叶,竟也有细心的时候。
必轩海用了最大的耐性等她走到身边。“反正我都说不急了,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再走?”
“不用了。”她额上覆着薄汗说。
“我说休息就休息,这是主子的命令。”见赵徽英似乎真的走累了,关轩海不由得心疼……心疼?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有过这样的心情。
心里这么想着,关轩海有些粗鲁地扣住她的手腕,不容许她拒绝,硬是扶着赵徽英坐在石阶上。
“你……”赵徽英想要抗议,不过在开口之前,他已经放开她了。
“女人不要这么爱逞强,这只是在虐待自己。”关轩海忍不住数落两句。
她张口欲言,不过还是又吞了回去。
“难道我说错了?”他哼问。
赵徽英横睨他一眼。“大少爷瞧不起女人,我又能说什么。”
“我没有……至少没有瞧不起你。”关轩海想要为自己辩护。“算了!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