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云自门廊探探头,见四下无人,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明明她每天都回娘家,干么弄得像做贼似的?她暗斥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留意四周动静,就怕有人会突然冒出。
见目的地就在眼前,她几乎快跑了起来,闪身进房、关门,迅速敏捷的动作一气呵成。
屏在胸口的气终于得以吐出,却听到背后有人开口——
“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袁长云吓了一跳,回头见兄长袁长风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措手不及的她顿时窘红了脸。
“我、我哪有?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为了掩饰心虚,她用强硬的态度反击回去。“干么闷不吭声地坐在这儿?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马场吗?”
“我回来看看帐,总不能把事都丢给朝卿。”袁长风边说边翻看手上帐册,没听到回应,他疑惑抬头,却看到妹妹脸红得像颗熟透的桃子。“你……脸很红。”性子直爽的他还直接点明。
“来的路上冻红的啦!”她羞恼啐道,心里将那个罪魁祸首骂了千百遍。
都怪昨晚那场“较劲”太刺激,她完全不能想到关于他的事,不然他那双带笑的魅眼就会占据脑海,他的低哑呢喃也会重现耳旁,然后她就会想到……
发现她竟只因为听到他的名字就在兄长面前神游了起来,她好懊恼。
所以才会躲躲藏藏地不想见到任何人嘛,现在每个人见到她的第一句招呼都与他有关,要她怎能不想到他?
她连马场都不敢去,因为他就在那儿,她独处时思绪乱飘也就算了,要是在众人面前还露出这副思春的模样,肯定被大家笑到连躲都没地方躲。
不过……避来闪去,却没料到大哥竟埋伏在这里,要是早知道,她才不会傻傻地送上门。
“真的好冷,冷死了。”怕一直站在门边太奇怪,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兄长旁边坐下,还边说边摩擦双颊假装取暖,自欺欺人地帮这片恼人的晕红增加说服力。
大哥应该有被她瞒过去吧?她偷偷往旁睇去,但那不怒自威的吓人脸庞实在很难看出端倪。
算了算了,还是装没事,免得大哥又提到他。
她随手从桌上抓了本书假装翻看,突然发现不管是她手上、桌上,或是兄长正在看的事物竟是如此眼熟。
这不是他们马场的帐本吗?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兄长一开始说的话。
“你把帐本拿回来了?”她忍不住问。难不成大哥终于发现武朝卿无法信任,不再让他管帐了吗?
“有人拿走过吗?”袁长风从帐本中抬头。“这些帐本一直锁在柜子里。”
袁长云诧异地瞪着他。怎么大哥说得好像她神智错乱了似的?自他们成亲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些帐本。
“哪有?武朝卿一直……”她及时将霸占两个字吞回。“……他接手之后,这些帐都是他在打理的。”
她不是一直希望大哥可以看穿他的真面目吗?但在发现大哥可能察觉阴谋的这一刻,她并不是像以往那样因顾虑到大哥心情而隐瞒,最先涌上心头的,反而是怕大哥会不再信任他,甚至是冲去找他算帐……
袁长风沉默不语,那看不出喜怒的表情让她好忐忑,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再帮他说些话时,他才说道——
“长云,你还不晓得?”
她怔了下。知道他娶她是为了袁氏马场?还是知道她为了得到种马将自己卖了?怕一开口变成了不打自招,她只能装傻。
“……晓得什么?”
“看你和朝卿那么恩爱,我以为你都晓得了。”袁长风轻叹,说是悲伤倒也不像,向来充满威严的粗犷脸庞反而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才没有和他很恩爱,你们眼睛瞎啦?!”她窘恼地拍桌站起。
不是在讨论帐本的事吗?怎会扯到这儿来了?“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说我就要走了。”
“我们马场不可能会倒,朝卿骗你的。”
没料到会听到这些话,袁长云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可是,长地明明说……”
“长地只是求好心切,操心过头了。”知道自己让弟妹担心了,袁长风歉疚苦笑。“没进种马,产量是会减少没错,但绝不到经营不下去的地步。”
他之前所打下的根基太稳固,即使他再荒废个十年也撑得住,但他有预感说越多只会惹得长云更生气,他还是点到为止就好。
袁长风的考量没错,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等她再看向他时,原本只有震惊的美眸已盈满怒火。
“在长地找朝卿来家里商量的那天。”
即使那凌厉射来的目光像是要杀人,袁长风还是老实回答。“你走之后,他们就一起到马场找我。”
“你和长地联合一个外人来骗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长风叹气。“长云,这全是为了你好。”
“谁信你这鬼话!”要不是桌子太重,她老早就翻桌砸去了。
是她傻,光听长地的片面之词就急到跳脚,完全没发现他们所有的家产足以让他们挥霍;是她笨,以为帐册被他拿走,就没再来开过柜子确认,连帐册根本就好端端地躺在原位都不晓得。
破绽多的是,她却鲁莽到没有发现,这她都认了,可他怎么能拉着她的兄弟一起骗她?在她总算稍稍释怀他的算计之后,却发现她自以为是的牺牲,她以为顾全大局的妥协,全是一场骗局!
她甚至不知道该恨欺骗她的兄弟,还是该恨鼓吹家人一起背叛她的他了……
她要自己别再想,把所有心力全用来生气,她只能生气,不然被撕裂的心会痛到让她撑不下去。
“朝卿跪着请求我将你交给他。”袁长风没有和她对吼,只淡淡说出一句话。
一时之间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大眼看着兄长。
大哥说的是别人吧?他虽然不与人争,但绝不是会轻易下跪的人,他连小时候对父亲的冷落都默默承受了,更何况现在的他能力过人,足以拥有想要的一切,他根本没必要求任何人……
“他是为了马场……”她想反驳兄长,也想要说服自己,但看到兄长坚定的神情,她谁也反驳不了。
“这些年我们一直扩增出去的地,全是朝卿出资买下的。”他平静说出的话再度震慑了她。“他不用娶你,马场早已有他的分了。”
“你又在骗我,他才没那么多钱。”话一出口她就用力咬唇。
用不着兄长回应,她已经知道自己这番话才是真的可笑。他捕到的马能喊到多高的价钱她再清楚不过了,他却仍过着简朴的生活,难不成她要说他是将钱埋在自家后院吗?
“别急着说服我,你先扪心自问,他娶了你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袁长风知道自己说越多,只是让妹妹越往死胡同里钻。
“朝卿赶着在下雪前想再捕进新马,今天应该不会进马场,你若想到烦了,就去马场发泄一下精力,不用担心会遇到他。”
心虚打击得她抬不起头,袁长云已经不晓得该为自己躲着他的心思被看穿而感到窘迫,还是该为她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而感到愧疚。
直到兄长离开,她依然站在原地,任由那个问题不断地在心头绕。
他有什么好处?她帮他备过一餐了吗?帮他洗过一件衣服了吗?难得良心发现帮他烧了洗澡水,结果还是便宜了自己,昨晚甚至还是他将她抱到炕上去的。
他有什么好处?忙到早出晚归,将经营马场的重担扛在肩上,却得不到一句感谢,还常换来她的怒言相向。
他有什么好处?当她一早醒来不见他的人影时,她竟只忙着庆幸可以免去面对他的尴尬,而非体谅他有多辛苦!
每自问一句,她就羞愧到无法面对自己,一低头,却看到她刚刚翻开的帐册里有着他的笔迹。
她颤着手,翻过一页又一页,眼眶无法克制地红了起来。
除了娶她的理由,其余的他并没有骗她,他真的连让她烦心的理帐工作都担下来了,让她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在马场忙着,他最清楚她有多爱和马匹相处在一起了。
为什么他不说,却要任由她去恨他呢?而她竟也盲目至此,一味地要自己恨他,与他作对,却将这些摆在眼前的付出及体贴都视而不见。
他对她有多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吗?
强烈的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颓然坐下,将那本帐册拥在胸前,却止不了阵阵的愧疚啃蚀着她的心。
他到底要什么?他又期盼她给他什么?在他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之后,她要怎么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地和他斗嘴打闹呢?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
寒风冷飕飕,马场上的气氛却热闹滚滚。
“瞧瞧那个曲线、瞧瞧那个腿,真是教人心痒难耐呀,别拉我,我一定要上!”
“你那么粗鲁,只会吓得小宝贝心情更差,走开,瞧我的,肯定把它安抚得服服帖帖……”
“你不行,我来!”
“你才不行,我来!”
都怪昨天刚捕进来的马儿太优秀,不管有事的、没事的,都藉故过来这儿晃晃,而一看到那毛色发亮、肌理发达的漂亮体态,每个人都巴在栅栏边不想走,即使尚未驯服的马儿狂野地直喷气,大有“谁敢靠近就一脚踹死他”的气魄,那群汉子仍为了骑上那么一骑而争先恐后地吵了起来。
因心情欠佳想用忙碌来分散心思的袁长云刚好经过这里,这团混乱的景象让她拧起了眉。
“都聚集在这里做什么?”她走近斥责道。“马厩屋顶补强了吗?粮秣都备好了?可别一场大雪下下来就弄得我们人仰马翻。”
“长云你来得正好,就是你了!”
一见她出现,人不但没被驱散,还引起欢呼,有人甚至不由分说地直扯着她往前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