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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卿 第十章

对外面这场因她而起的争执,沐飞卿浑然不觉。面前突然来了个长得英气逼人,却有些略带稚气的锦衣少年,把手中的一炉薰香放在桌上,“这个是安眠用的香。”

他好像是叫宁紫涧吧,这么愁眉苦脸地给她送香,样子好奇怪呀。

“一定要用呀。”他认真地说道。

送一炉香而已,好像多么要紧的大事情,“多谢宁公子了。”她笑着说道。只见那少年表情更怪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出了门。

“她叫我宁公子。”宁紫涧用大难临头一样的声音对李国说,“她竟然会那么礼貌地叫我宁公子,我看没希望了。”

李国本来很紧张的,现在听到他这句话却有些好笑,“叫你宁公子,很好呀。你不是想让她还叫你猎犬吧。”宁紫涧抬起头想争辩两句,却无精打采地低下头。李国安慰地拍了他两下,“不要紧,就是睡觉嘛。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想出办法来,让她睡着的。”

还要来多少人?沐飞卿真的有些累了,走马灯似的,今天这一天里她可能是看到了府里面所有的人,而且每个人过来都带着安神助眠的东西。看着桌上这些安神的汤、药、香脂、香包,还不够呀,接下来是不是要送灵符了?“小雅,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沐飞卿好笑地望着她。

小雅却没有笑,幽幽望着窗外的夜空,“姐姐,今天早点睡吧。”

沐飞卿躺在床上,小雅为她拢好了被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香味真的有效,她的心情比往日里平静了些。闭上眼睛,远处隐隐有古琴的声音,极清极清地传过来。像是泉水流过松下的圆石;像是月下海上波涛在深情地诉说着什么。觉得好像被这乐声很温柔地包裹起来,她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有些很温暖的记忆在她的耳边轻轻地提醒,要想起来却又无力再想下去,睡意不期而至,张开双臂,迎她进入了梦乡。

她身边的小雅无声地坐了起来,看着她百合一样恬静的睡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明月下,后花园,秋山亭边的太湖石上,遥遥对着那个房间,江浩月在石上盘腿而坐。夜风吹起他的衣服,如那石上生出的一棵挺拔的苍松,而他的膝上放着的是一只古琴。

“喂,”小雅突然对着窗子下面轻声说,“回去吧,她睡着了,你还要守到什么时候?”

宁紫涧从窗外的那从矮丁香边冒了出来,“小雅你知道我在这里?你不生气了对吗?”

“我哪里像不生气了?”他在这里站了快三个时辰了,看着他被夜露打湿的衣服和头发,纵然还在生气,却有些心软,“回去睡吧,别着凉了。”

“我不要紧,不会生病的。”他坚持问道,“那你们还走吗?”

小雅摇摇头,取出丝巾,轻轻为他擦去头上的水,“嘘,小声些。”

宁紫涧伸出手来,顺势握住她的手,来回摇了两下,小声说:“不走好不好?”

像个孩子一样,小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好。”

沐飞卿其实并不是不想想起以往的事情,只是每当稍有头绪,便有一种声音阻止她。好像一旦想起什么,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身体虽然渐渐地好了起来,可是依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小雅看着却有些着急,她和江浩月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只差一步的幸福,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江浩月听到她的话说:“小雅,她忘记的是从无锡出来以后的遇到的人和发生的事,那都是些曾经让她极为难的人和伤心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她当然有不愿想起的理由。”

“不是的,就算是她想忘让让她不开心的事情,但是一定不是故意忘记你们,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我们不要逼她,愿不愿想起来,让她来决定。”

“浩月哥,你放弃了吗?”

“没有,我想我没有放弃的能力。”

“浩月哥,你太苦了?”

“苦吗?”他笑了,“这哪里叫苦。”

躲着小雅去看书,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半开的紫兰送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闻见过这样的香气。这是种很让人安心的香气。

那个在每天夜里弹奏古琴的人,即使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

京城里的灯会上,被美丽灿烂的灯火包围的时候,为什么会无端地想起他温暖的笑容?

房子里那盏已有些旧了的琉璃宫灯,为什么总不舍得把它摘下来?

为什么就算不愿去想,此时所有这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沐飞卿望着面前那张俊朗的脸,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配得上更美好的女子,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了。

沐飞卿在几竿修竹下的石椅上,低垂羽睫极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她还是穿着白衣,在晴朗的日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水晶做的女圭女圭。她看得很专心,没有察觉到江浩月已走到了身边。

她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从她失忆的那天起,不是就忘记了命理之类的事情。江浩月站在她的身边,俯去。她的手纤长而秀美,“好短的生命线。”他说,“如果谁爱上你,是不是就要忍受你先一步离去的痛苦?”

她抬起头来,黑宝石似的眼睛里隐隐有着悲伤的神色。

他蹲来,摊开自己的手掌,“我的却很长呢。”他用手比了一下,“你的线只到了我的这里。如果我爱上了你,我一定不能忍受你离开的痛苦。”

他要放弃了吗?沐飞卿垂下头,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所以,我没有忍受这种痛苦的打算。”他抽出匕首,把他的掌中生命线从中间划断。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沐飞卿惊恐地按住他的伤口,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一笑,平静地说:“你看现在我们—样了。”

这个傻子,她无法再伪装下去,眼泪急急地跌落下来。

江浩月没有安慰她,“你一个人决定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很自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那样我会幸福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

“我没有你要的幸福。”她哽咽着说。

“不。”他撑开她的手掌,“我的幸福就握在你的手中。”

“三弟。”李国叫道,“你们在这里呀,隐王殿下到了,听说皇上要召见你。”

江浩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是好事情。”隐王说道,“皇上要在金殿上封你做丞相。”

江浩月有些惊呀,自己虽然有功,但也不至于升得这么快,“是您的举荐吗?”

“不是,可能是圣上的意思。不过现在的朝廷之上,最适合这个位置的,非你莫数了。”

人的境遇总是风云变幻的。一年前在凤阳的时候,史国安是权倾朝野的相国,而他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一年前他还要时刻提防着史国安的陷害,随时有丢官,甚至丧命的危险。而现在他站在金殿上,成了平乱的有功之臣,荣宠集于一身,史国安却已是命丧黄泉。

“江爱卿。”此人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先前埋没了他,真是可惜了。圣上和颜悦色地说:“爱卿年少有为,朕欲封你丞相之职,你意下如何?”

江浩月行一礼,“多谢皇上厚爱,臣能力浅薄,怕是有负皇上重望。”

皇上笑着对群臣问道:“你们看,江爱卿可担此任吗?”

群臣多惯于察言观色揣测圣意,见到皇上的神态分明是对江浩月极其满意的,有谁会说不满意呢?于是齐声说道:“江大人是栋良之才,堪当大任。”

皇上转面向江浩月,“爱卿就不必推辞了,这丞相之职非卿莫数了。”

隐王暗暗将他一推,低声说:“快谢恩。”天恩难测,再推辞下去,好事说不定就会成了坏事。

“谢主隆恩。”江浩月行礼谢恩,这恩宠来得太快太大,让人心情有些不安。

下朝出了金殿,百官纷纷来贺,把江浩月团团围在当中。少年有为、国之栋良、精明英武、文武双全——恨不能把天下的好词用尽。有几个提出要为他设宴祝贺,立刻是群起响应,只是争着要在自己府上设宴,闹得不可开交。

隐王在一旁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而不语。君渐离则是毫不掩饰他看热闹的想法,看神态是只要边上有个椅子,他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坐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看。

“众位大人,”皇上身边的李总管到了,含笑说道:“众位大人要请丞相大人饮宴,是来日方长。皇上家宴,要请他、太子殿下和君将军去赴宴。”

皇上的旨意,谁敢不从?于是散开,“我等下次再来请大人,请大人到时一定赏光。”

皇上的家宴为何要让我参加?江浩月疑惑地望了隐王一眼。

虽是少有的荣宠,先前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隐王轻轻摇了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家宴设在春华殿,殿边的各色菊花开得正盛,在和风中轻轻摇曳,传来阵阵芬芳。皇子大都到了,就连公主也到了几位。这春华殿里锦衣如云,真像是画里的场景。历朝的皇子中,可能要数本朝的皇子公主相貌最为出色,而这些公主中最美丽的,就是引凤了。

她今天看来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发缀金丝凤,耳配琉璃珠。端坐在皇后的身边,粉面含羞,风情万种。

皇上见他们到了,高兴地说:“快坐下,今日家宴不拘小节,江爱卿不要拘束。引凤正要为我们抚琴,唱上一曲,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引凤呀,我听说江爱卿也弹得一手好琴,你不妨向他请教一番。”

“是。”引凤柔顺地行了一礼,走到大堂中央,侍从摆上绿绮琴,“江大人,我献丑了。”

“不敢。”江浩月忙说。国内弹琴的名师很多,皇上怎么会让我来指点她?

引凤望着他明媚一笑,一拨绿绮琴,轻启朱唇曼声唱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

是我多想了吗?江浩月还愣在当场,君渐离已禁不住笑了起来,她到底是回疆的妃子所出,行事要比一般的公主大胆得多。她常常说我的母亲如何如何,自己又是如何呢?

隐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放肆。引凤这样做想必是得到了父王的同意,可江浩月早已是心有所属,注定要辜负这一番美意了。只是父王不是平常人,江浩月若是当堂拒婚,他如何饶得了他?

瞪我干什么?你自己的妹妹要送人奇树之荣也不问问别人心里,是不是已有别的花朵了?

你又不是不知江浩月那个宁为玉碎的直脾气,看来要糟。

君渐离不以为然地幽雅一笑,他不会那么傻吧?又是丞相之位,又是驸马之荣,他会不要吗?反正沐飞卿也不记得他了,这样不是正好吗?

隐王皱起眉头,该说你看人不准,还是把人都向一个方向来看?我看我们就等着救人吧。

“江大人,引凤的琴艺歌声可还入耳?”皇上带着笑容问道。

“公主的琴艺娴熟,歌声委婉动听。”

皇上望着娇羞的女儿,意味深长地说:“引凤呵,你听,你可是遇到了知音。”然后转向江浩月,“江爱卿,你看我把引凤许配给你,可好?”

江浩月惊讶地抬起头来,好像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皇上以为他是太过高兴,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笑得更是和蔼,“江爱卿,你意下如何?”

“公主是金枝玉叶,微臣配不上公主。”江浩月说道,用他那一贯的平静语调,“微臣心中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本是在等着他跪地谢恩的皇上,愣在了当场。引凤的脸一下子红晕退尽,皇子们互相惊诧地交换着眼神,他在说什么?拒婚?向当今的皇帝拒婚?

说了,隐王申吟一声,用手掩住了额头。君渐离手中的酒杯月兑手,几乎跌落在地上。他忙伸手一抓,酒杯“叭”的一声,重重地桌子上磕了一下。

“你说什么?”皇上不悦地问道,他的回答太意外,态度又太自然,让他的怒气没来得及发出,“你家中已经有了妻子吗?”

“她还不是我的妻子。”

皇上一拍桌子正要发怒,引凤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回过头去,正看见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带着水气的大眼睛里恳求的眼神,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引凤的母妃过世得早,她自小极为乖巧懂事。难得求他一次,如果这良缘不能成,她一定会非常伤心。

皇后见状,向皇上温言劝道:“皇上,江大人不忘前情,是个重情义的人。您看能不能就让他娶那个女子做侧室,可好?”

这已是格外的恩典了,君渐离紧张地盯着江浩月,我的宰相大人,你给我倒是快答应呀。

当然知道反对的话一出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江浩月静静地望着满眼期盼的引凤公主,暗暗在心中道了声抱歉,然后转向皇上与皇后正色说道:“谢皇上皇后的错爱,江浩月此生若要娶妻,只会是她一个。公主品貌端庄心地善良,定会遇上强我百倍之人。”

引凤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已没有了一丝血色,睁大眼睛幽怨地看着他。我已如此委屈,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恨恨地哭出声来,一跺脚,向内庭跑去。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大怒,一掌击在桌上,“来啊,给我拖出去,庭杖四十。”

皇上已是多年不用庭杖之刑,曾有大臣苦劝过他,说庭杖之刑过重,有的人受不了三十下就会丧命。而且大臣受刑的时候,会有官员观刑,不但皮肉受苦,更是尊严尽失。皇上听后点头称是,于是多年不用此刑,现在盛怒之下,一下令就是庭杖四十。

君渐离趁着众人还在震撼中没有回过神来,悄悄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出春华殿,向行刑的地方走去。江浩月,你了不起,怎会有你这样的人?你把皇上弄得下不了台,皇后和引凤面上无光。不会先答应下来吗?真让那家伙给猜中了,江浩月刚封的官位不保,看来连活命都难。事关皇家体面,皇上今天是起了杀心,看来是想让他毙命杖下。

隐王知道自己此时若是求情,不但会火上浇油,更会累及自身,但若是不开口,江浩月则绝无生还的希望。正是夺位的关键之时却不得不将事情揽上身,江浩月这样的人若是因为此事而死,实在是我们赵姓皇族之罪。

“父皇。”他站起身来,“庭杖之刑过轻了,理应把他贬为庶民再流放。”

“哦?!”皇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江浩月不是你举荐的人吗?”

“儿臣这是以国家为重。”

右侧边上的锦衣玉冠的皇子,低下头隐藏住自己的冷笑。看起来太子是在丢卒保帅,实际上是不惜引起父皇的反感,也要保住江浩月的性命。贬为庶民?难道经过今天的事情以后,江浩月还能做他的丞相吗?现在就已然是危在旦夕了。罢了,会丢卒保帅的兄弟我也的确是太多了,肯为了保护臣子而让自己置于危地的,倒真该是个帝王。我的六哥,你能做得到,我当然也能做到。他站起身来,“父皇,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君渐离几乎是小跑着来到行刑的午门外御路东侧,江浩月已经被绑着押到,按倒在地上。十余名旗校手执木棍站立在两边,只等当监的总管太监下令,就要行刑了。总管知道隐王与他向来不和,今天打隐王的人,见他过来了,便以为是来看江浩月的笑话的。

“君将军,您来观刑?”皇上大怒,看来是没打算让江浩月活着受完刑的,正好卖君渐离一个顺水人情。

君渐离“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总管下令:“搁棍,打。”

校旗手挥起便是三棍,重重打在江浩月的身上。这三棍来得急,虽未见血,却也是极为疼痛江浩月浑身的肌肉绷得死紧,冷汗一下子沁满了额角。

总管正要喊“着实打。”君渐离开了口,悠悠地说:“李总管,你的话不要太多。”

嗯?他这一声“着实打”出口,校旗手则会加倍用力地打,君渐离为什么不让他喊呢?是不是想让他多受些苦,才打死他?可是看这江大人有几分傲骨,又不像以往那些受刑的大臣哭天喊地,痛得这样厉害,居然一声也不吭,着实让人敬佩。虽然今天活不成了,也不能让他受太多的苦。于是两只鞋尖向内一敛,这样就是暗示校旗手狠打下去,让他一下毙命。

“王总管,你的脚向什么地方放?”君渐离的声音冷若寒冰,“就要靠到一起去了。我记得你不是一向站八字步的吗?今天为什么不站?”

他竟然会知道这庭杖之刑的暗号?站八字是让校旗手手下留情的意思呀。他为什么?江浩月刚封的宰相,莫非君渐离是怕皇上回心转意?不大可能,可还是小心些好,若是行刑过后皇上找他要人,又该如何?

好,就摆八字了。总管一横心,说不定这就是江大人的一线生机了。

君渐离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暗暗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在身侧松开了,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手已经麻木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江浩月你一定要忍过这四十杖。抬起头来,他望向春华殿,太子殿下,看您的了。

站起来的这位皇子是和引凤同一个母妃的十皇子赵瑞棋,是少数几个没有参加皇位之争皇子之一。

皇上余怒未消,“只让他流放?”

赵瑞棋点点头,“父皇刚封的宰相,立刻就杀死他,百姓定然会议论纷纷,这样对引凤的闺誉不好。父皇判他个不敬之罪,流放也就是了。”

皇上捺下怒气,转念一想,的确是如此,哼了一声,

“就这样办。”起身拂袖离席而去。

隐王一身冷汗此时方敢流出,感激地向十皇弟点了点头。赵瑞棋一笑,也不说话,起身向内宫走去,安慰引凤去了。

江浩月府上乱做一团,先是传来他升做宰相的消息,正要准备在家中为他庆祝,又说皇上宴请他。快三更时,君渐离突然赶到了,要带李国、宁紫涧到天牢,说江浩月他犯了不敬之罪,已被罢官,三日后就要流放到漠河。

这里没有人知道沐飞卿已记起了以前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她。小雅听了事情的经过义气恼又伤心,一路哭着走回房来。

“小雅,你怎么了?”沐发卿看到她的眼泪,惊讶地问道。

要怎么说?浩月哥为了你受了庭杖之刑,还要带着那么重的伤流放到漠河去。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要是对我说自己不记得他了,他怎么会这么笨,那浩月哥多冤呀。可是要是不说,又好不甘心,“皇上今天封浩月哥做宰相,又把引凤公主许配给他,可是他为了——他的心上人,拒绝了皇上。”

沐飞卿一失神,滑坐在椅子上,“什么?”

“他三日后就要流放到漠河去了。”

“他怎么这么笨?”沐飞卿低着头,脸色白得像一张白纸,自语似的低声说:“什么样的心上人,值得他这样?”你多么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竟然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你真的太笨了,太笨了!

小雅只顾着伤心,也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宁紫涧他们正好走进门来,走到她身边,一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然后神情复杂地看了沐飞卿一眼。三哥不让他叫沐飞卿来看他,又不让他劫狱,一个人在那阴沉的天牢中,身上还有伤,想想就让人气得快要疯了。

沐飞卿站起身来,也不去看他们,静静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三日后的郊外,江浩月穿着囚衣站在官道上,有些憔悴,却依然挺拔。昨夜还是一夜的秋雨,今天却放了晴。江浩月微笑着对身边的李国和宁紫涧他们说:“看来老天对我真的不错,今天我上路,雨就停了,赶起路来要方便多了。”话调轻松,丝毫也看不出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宁紫涧听了心里更难过了,“二哥,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江浩月温和地一笑,抬手模了一下他的头,“四弟,我的确是犯了不敬之罪,哪有人流放身边还带着弟弟的?你留下来,要照顾小雅,还要帮我照顾她,真是辛苦你了。”

李国忙说:“那我——。”

“二哥回大哥那里,那边是正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

城内有几个人由远而近,原来是君渐离和他的侍从们。他跳下马来,把江浩月拉到一旁,“隐王让我来送你,他现在不方便过来。他叫我给你背一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不背你也会的,是不是?”

江浩月笑了笑,“会。”

君渐离向周围望了望,“她没有来?他们真不会办事,她现在失忆了,骗都可以把她骗来嘛。”

江浩月摇摇头,神情淡然,像一幅雨后山水,“她现在不在反而好些。我现在不能保护她了,麻烦你多费些心。”

君渐离一怔,书呆子的想法,还怕连累了她吗?她现在哪里,知道你是谁,为了谁做的这一切吗?不过处久了越来越觉得这家伙看起来真的蛮顺眼的。于是也收起平时那总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正色说道:“好,这里有我你只管放心。”

江浩月一笑,不再多语,随着衙役踏上了官道。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意外遇见的两个人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太子殿下,您还是来了。”

“东方统领,你来此地又是为何?”

“我来看正义之士都是什么下场。”

“哦,在我看来,你还是很欣赏他的,不是吗?”

“是吗?”

“我听沐飞卿说过,你们天虎的初衷是为了创一个清平盛世。你现在怎么想呢?”

“——”

“若是还有这个心,我们一起试试如何?”

二哥还要再送三哥一段路,宁紫涧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先回来了,走到后门竟然看见沐飞卿拿着包裹正从里面出来,“你——你要去哪?”她不是想回老家吧?二哥刚走她就要走,还连小雅也没带,看来是下了决心要离开了。怎么办?现在可没人对付得了她。宁紫涧受惊过度,她走过了他身边,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沐飞卿回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展颜一笑,“要去漠河。猎犬,小雅就交给你了。”

好明亮的笑容,是个明亮得几乎可以把人照亮的笑容。宁紫涧抬头看了看头顶晴朗的蓝天,也笑了起来。三哥,你说得对,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

两个月后,江浩月到了漠河。可能是因为君渐离事先的关照,一路上衙役都对他很客气。

漠河是极寒之地,刚到冬天,已经很是寒冷了。幸运的是,他们到此地的第一天就是个大晴天。到当地衙门报到以后,他被带到一个小院内。县内的师爷笑着说:“令夫人早就到了,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我的夫人?江浩月呆呆望着他,我什么时候有的夫人?师爷一笑,推了他一把“快进去吧。”

房屋向阳,正午的阳光中,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白衣如雪,乌发如云,在耀眼阳光中美好得像个梦境。她转过身来,望着他微笑了,如一朵白色的芙蓉花,正在清风中徐徐盛开。

此时看到她,就已明白了她的决定。心中纵有千百句话,竟然语不成声:“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宰相你不做,驸马你不当,居然笨到情愿到这里流放。我不来,你这么笨的人,我怎么放心?”最后一句说得勉强,但还是说了出来,白玉似的脸上,此时已是艳若桃花。一向总是淡然的人,终于承认了,心上已有了放不下的人。

江浩月深深地凝望着她,半晌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笨吗?是谁在被人追杀的时候,还为了救人暴露自己的行踪?是谁忍着被自己保护的人憎恨的委屈,冒生命危险帮我们拿证据?是谁不在京城里让人照顾,跑来这里受苦?是谁那么笨?”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过来,轻轻把她拥在怀里。

在这温柔的怀抱中,把头搁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此时竟快得如擂急鼓一般,不禁笑了,“终于还是让你养成这种乱抱人的坏习惯了。算了,反正我也快习惯了。”

窗外的那树寒梅在这一天,开出了第一朵花,冬天的脚步在这一天,悄悄地向春天踏近了。

一全书完一

后记

盛隆三年,隐王登基已有三年了。多年来受征战之苦和官员层层盘剥的百姓,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全国的人口在这三年之间一下子增加了七百多万。赋税减轻了,上缴国库的银子反而一年年升了起来。

阳春三月,烟柳满皇都。

京城的繁华早已是远胜当年,除了各地的商贩,更有些从海外远道而来的洋商人。在这片繁华的深处有一处宅院,却在这繁华中显出主人的沉静。院内的杏花从高高的粉墙上斜逸出一枝,正要进府的访客在马上轻笑道:“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

儒雅的主人在书房中,怀中抱着个两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女童,一面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一面望着窗外绽放得如火的碧桃。

“睡着了吗?”坐在桌案前的女主人从公文中抬起头,小声问道。

“嗯。”

“放她下来吧,她一睡着就不容易醒了。”

“我再抱一会儿,去北边放粮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回家抱过她了。”

“那我接着念。”

“嗯。”

“凤阳那位新县令又要求赈灾的粮款了,你还让他在那个地方做什么?快撤了回来吧。”

“他可算是个清官,凤阳的地也的确贫瘠。”

“清官是清官,能力为免也太差了。我记得你原来在那里时,凤阳那年不是丰收了吗?”

“再试他一年,此人我见过,若论肯吃苦又没私心的,朝中没几个比得上他。现在就弃之不用,太可惜了。我已经写信让老师爷出来帮他了,明年应该就不会如此了。”

她笑道:“看来皇上用了个心软的宰相。”提起笔在公文上仿他的笔迹写了个“准”字。

“原来我朝的宰相姓沐呀。”窗外的访客笑着说道。

沐飞卿一抬头,望着窗外的伟岸身影,“东方敌,东方大将军,你进来怎么从来不用通报的?”

“用通报吗,江大人?”东方敌故意问道。这个人要好说话得多。

“还是要通报一下的好,你看,又把她吵醒了。”标准的慈父责怪道。那女童果然已经醒了,不哭不闹睁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大人们。

沐飞卿伸手接过孩子往东方敌怀里一放,“你来哄吧。”

东方敌什么时候抱过孩子?身体僵直的,小心抱着这个柔软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受伤的玉女圭女圭,一动也不敢动。那孩子倒不怕他,开心地玩着他盔甲上的佩饰,“江浩月,你不是老实人吗?竟然跟着她学坏了。”

沐飞卿“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江浩月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一笑,伸手把孩子接了回来。原来这位勇冠三军的东方大将军,弱点竟是孩子,“东方将军来此何事呀?”

“君渐离的事情你们管不管?”

“嗯?”

“他强抢民女的事情你还管不管?”

“什么时候的事情?”江浩月奇怪地问。京城第一美男子还会强抢民女,当年他和沐飞卿解除婚约的消息一传出,君府的门槛立刻就换了三次。到现在他都在后悔,没有把那消息多瞒一阵。

沐飞卿淡淡地说:“是你到北方去时发生的事情。皇上跟我说过,让我们不要插手,这事情他亲自来管。”东方敌怎么事事和君渐离作对?三年前他们不是还联手为隐王夺取了王位吗?该算是生死之交呀,这样都还是彼此讨厌,真是天生的不对盘,“你一个镇国将军,管这件事做什么?”

“哼,那个笑面虎的事情,我不管,现在还有谁敢提?”

“笑面虎?辅国公对吗,你看他不顺眼是不是?”

“是。”他干脆地点头说道,“皇上要是偏袒他,我亲自去教训他。”

东方敌刚回府,总管就紧张地跑了过来,“你跑什么?一把年纪的,别摔了。”

避家喘着气说:“不是,将军,安王府上的皓澜姑娘到了,她在客厅等你半天了。”

“哦,难怪你紧张,她的确是个很可怕的人。”东方敌点头说道。

是吗?管家在心里偷偷地说,那为什么您会笑着往里赶呢?

客厅里,那个娇俏的身影优雅地一放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虽是礼貌地笑着,清澈的声音却有着明显的挑衅,“东方大将军,您终于回了。”

东方敌神采飞扬地迎上那个笑脸,也回了她个嚣张的笑脸,“回了。”

“星汇回来了?”春光明媚的御花园中,戴着凤冠的美人匆匆跑到君王身边问道。

“嗯。”皇帝轻轻扶住他的皇后,“别跑这么快,你有孕在身。”

“星汇怎么肯回?”

“是阿离让天师尹冰寒把她抓回来的。”

“他记起来了?”

皇帝悠悠地说:“还没有,但是一个人如果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当然会有感觉。星汇又能瞒多久,以阿离的个性,他是一定要搞清楚的。”

“她还好吗?”突然看见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你在笑什么?我们答应过星汇,不告诉他以前的事情的。”

皇帝笑道:“她怎么会不好。你帮着星汇,我也要帮着阿离呀。这样吧,我们先装成不知道,等装不下去了再去管。”

“你想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发现?”皇后生气地转过身去。

皇帝一笑,扶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别生气呀,星汇要是能留下来你不高兴吗?”

她想了半晌,终于妥协地一叹,“你们两兄弟一个比一个霸道。”

“别叹气了。”君王轻轻把她拥在怀中,“老天做这样的安排必有他的道理。你看我们这御花园早已是春光灿烂了,没理由让阿离那里秋风满楼的,你说是吗?”

盛隆三年,阳春三月,已是春光灿烂了,每个人都该在春天里,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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