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丹禾才刚回到三楼的厢房,却发觉外头有些动静,想了下,她拿起酒壶往外走,便见夏杰就在门外。
“丹禾。”他唤。
她瞪大眼。“夏大哥,你认得出我?”不该坦白的,但惊讶就是这么毫无防备地月兑口而出。
昨天她罩面纱下楼,介绍给楼里的杂役和武师知晓时,他并没认出,而今天她扮成这样,别说楼里的杂役及武师,甚至连严风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她来,怎么他竟看得穿?
想想也对,他们的交情不同,是从小就认识的。
“真是你……”夏杰难以置信地拢紧眉头。
丹禾苦笑,暗恼自己竟对自己人忘了防备。
在未找出凶手之前,在醉月楼里当差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就是凶手。
“怎么会这样?你怎会成了花娘?”夏杰急问。
“我……”
这话难答。就算夏杰不是凶手,也极有可能和凶手有来往,说不准会在茶余饭后将她的计划说出,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只是,如今要临时找个藉口,她还真想不到呢。
“难不成是三爷逼迫你?”他冷声道。
丹禾垂眼,神色不变,唇角随即悲伤地往下垂。“夏大哥,不是三爷逼我的……”她说着,闪避他的注视,表现出极为悲楚的模样,其实心里却是极为庆幸他替她找来好藉口。
就这么着吧,放出这样的流言,传到凶手耳里,也许会让凶手愤而再次动手。
“要不是三爷逼你,以你的性子,又怎会自愿沦落为花娘?!”夏杰恼吼,赶紧压低声响。
“这不就是我的命吗?我的命是三爷救回来的,如今就当是报答三爷吧。”她把苦命孤女的角色揣摩得入木三分,就是要藉由夏杰的口,散播出尹三爷将救回的孤女推入火坑这个消息。
依夏杰的性子,必定会为她愤愤不平,继而向身边的人道出此事。
他怔愣得说不出话。
“夏大哥,这事,你别往外说。”她不忘嘱咐。
“我向谁说去?”他啧了声,抓着额,看似懊恼极了。“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好好珍惜你!”
丹禾微愣,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而且反应有点过度。
“一开始把你当妹子,结果呢?他根本就是有私欲!”夏杰愈说愈气愤。“仗着他是天之骄子,就可以胡作非为了?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能够整治他了吗?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何他身陷命案,却还是可以在外头走动?!”
“夏大哥?”她心头一震。
“这世道是怎么了?他有财有势就等于是律法,咱们没权没势的,就只能一辈子任人欺凌躁躏?”他低骂,用字偏执,就连神色都有些扭曲。
丹禾见状,深吸了口气,轻声安抚,“没这种事,夏大哥,你别胡思乱想。”
“我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你!”话一出口,他也没打算收回,猛地拉着她的手道:“如果三爷珍惜,那也就罢了,然而他根本只是视你为玩物,你还要待在他身边吗?你能忍受这样的命?!要不这样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丹禾一愣,视线落在他紧握的大手。
她认识夏杰约莫十年,那是因为夏杰是武师父的徒弟,小时候曾在尹府与他们一道习武,后来长大之后,他更成为她安插在醉月楼的眼线,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他一时没了防备。
记忆中的他向来恪守礼教,从未太过亲近她,像这样握着她的手,这般踰矩,还是头一次。
包糟的是,从不在身上戴饰物的人,如今指上竟戴了个宽版的玉戒环……
“就在今晚,马上就走!”他低声说,谨慎地朝左右两头长廊看去,一副准备随时带她离开的模样。
丹禾赶紧反抓住他。“夏大哥,这怎么成呢?”她感到棘手,只因为心里已经猜测到真相。
“怎不成?难不成你真要等到他要你接客?!”
望着他愤恨的表情,丹禾的心都凉了。
完了……怎会如此?记忆中刚正寡言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丹禾!像他那种人,既然会强迫你成为花娘,你不会还奢望他再将你带回府里吧?”夏杰心痛欲死。
紧抿着唇,丹禾心底深处泛起点点痛楚,慢慢扩延。
最终,她暗吸口气。“好,我走。”
“好,我马上带你走!”夏杰这才露出喜色。“不管到哪,我都会照顾你,你知道我对你……就像对待妹子一样。”
妹子?她不禁苦笑。
她何尝不是视他为真正的兄长呢?但如今,却被逼必须要设陷擒拿他。
“夏大哥,我是该走,但不是现在。”
“不然是什么时候?”
她垂眼,视线直盯着他的玉戒环,轻问:“夏大哥,你这只玉戒环好特别,是上哪买的?”
“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他忙收回手。
“能借我瞧瞧吗?”
夏杰有些犹豫。
“好吗?”她央求。
他不禁一笑,探出手让她瞧。“你要瞧,便尽避瞧,只是你说今晚不能走,那么是打算何时走呢?”
丹禾瞅着玉戒环,试图将玉戒环拔出,但又得分出心神应付他。
“明儿个三爷会到城郊孟家村的酒厂,到时他必定会带我前去,咱们就约在酒厂外头那片树林吧。”她说。可恶!玉戒环套得死紧,根本移动不了半分,她不过是微使劲,便感觉他的手颤了下。
就算没有眼见为凭,但她几乎可以确定,玉戒环底下必定藏着伤口。
“丹禾,你在做什么?”夏杰欲抽回手。
“我只是想看看嘛。”她笑着握住他的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尹于棠冷沉的嗓音在长廊转折处响起,丹禾猛地横眼探去,见他已经走到几步外,连忙放开手,以眼神示意夏杰先走。
只见他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瞪着他的背影,尹于棠再将视线定在丹禾脸上,眸色猛鸷得教她微诧之余,也不禁掩嘴失笑。
“你还笑得出来?”他哼。
和严风大略说了这几日的经过,更允诺明日必定会开始酿造葡萄酒后,他二话不说就差凌烟来伺候他,一心只想赶紧回房伴着丹禾,就怕她有什么差错,岂枓才转过长廊,便见她紧握着夏杰的手!
“三爷,你这股酸味,比你酿的酒还呛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硬是将她拉进房里,带上门,还上了闩。
“说,你刚才和夏杰在做什么?!”
对着他的冷厉眸色,她压根不惧。“我在向他套口风。”
“套口风需要握着手?”
“三爷,你在生我的气?”
“岂敢?”他臭着脸往桌边一坐,想替自己倒杯酒,无奈桌面只有茶水。
察觉他似乎真的动了怒,丹禾连忙软下姿态,撒娇地坐上他的腿。
“别恼,我真的只是问他一些关于楼里人手的杂事。”她没有真凭实据,不敢点出夏杰即是凶手一事。
这事非得由她亲自解决不可,尤其当她发现一切事情皆是因她而起。
“反正你本来就与他交好,不是吗?”他拿茶代酒,消解喉口间的苦涩。
“我当然得要和他交好,毕竟他可是我安插在醉月楼里的眼线。”
“……果真是他。”尹于棠咕哝。
“嗯?”她没听清楚。
“丹禾。”
“三爷?”她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冷冽的眸色,她如坐针毡。
“你心里可有事瞒着我?”
“……”她沉默不语。
只要她不说,她就不信他读得出她的想法。
“在你心里,可只有我一人?”
丹禾猛地抬眼,微恼地往他胸口一拍。“我心里有谁,你会不知道?你问这句话是在怀疑我的真心?”虽告白骗他出牢,但她的真心是不容污蔑的。”
“不是!”尹于棠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气急败坏地咕哝,“我只是、只是……反正,往后我不准你和他太接近,你听见了没有?”
小时候,他常见夏杰和丹禾两人犹如两小无猜般地玩在一块,而日长大后,两人依旧有联系,这一点更教他不满,这代表她放在心里的人,不只有他一个。
他是天之骄子,要就是全都,不与人分享,哪怕是她一根发丝也都归他所有。
包重要的是,尽避知道她对夏杰并无男女之情,但夏杰并非如此!
丹禾抿起嘴,用额头撞他的胸口。“我知道了,你可以放松一点吗?你快要把我给勒死了!”
“对不住。”他赶忙放开,见她的发冠已经被他搂得有些变形,散落几绺润亮发丝,他不由得拾起,凑在鼻间轻嗅。“丹禾,我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事情一旦牵扯上你,我就会变得危险。”
“我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将夏杰的事告诉他。
“明儿个得早起,因为要准备到酒厂酿造葡萄酒。”
“你要带我去吗?”
他没有回答,吻上她的唇,尝尽她唇上的胭脂味,直到两人气息微乱,他低哼了声,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动手轻解她身上的衣裳。
“三爷,你可有想过,究竟谁是凶手?”她赶忙阻止他,不希望两人的关系渐深,就怕有一天回不了头的人是自己。
他直瞅着她,又啾了下她的唇。“别胡乱惴测,一旦心里有疑,容易生暗鬼,对人就难以信任。”
丹禾扬眉,轻点点头,她就喜欢他这一点。他向来随性而为,不拘小节,不预设立场,身为富贾之后,这样的性子,实在难能可贵
不过,她可不是这样。
在她心里,哪怕只是一丁点大的石子落进大海,都能够激起些许涟漪。
换言之,她已经认定夏杰必定是凶手,尽避她依旧不知道他的动机。
正思忖着,见他不解她的衣襟,反倒是伸手探入她的裙底之下,她吓得惊呼出口。
“三爷?!”不会吧,她的三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竟会趁她不注意,对她上下其手?
“你爱我的,对不?”一句话,堵死她。
“可是,我爱你也不代表咱们可以老是窝在……”
反驳无效,尹于棠用行动让她彻底闭上嘴。
此举,不只是为了让她怀有子嗣,更因为他的妒意烧得他发痛。
***
一早,天色依旧暗淡,还下着纷纷细雨。
马车停在城郊外的酒厂,丹禾神色自若地随着尹于棠进了酒厂。
奇怪的是,严风并没有到场。
酒厂里,伙计已经开始清点葡萄的数量,打算待会挑到河边清洗。
“三爷,里头霉味有点重,我先到外头去。”丹禾以手绢轻摀着鼻。
“别走太远。”尹于棠看她一眼。
“我知道。”她福了福身身,正要踏出门槛时,突听他唤。
“丹禾?”
她回头,见他抓了把伞饼来。“外头还下着雨,拿着伞。”
“谢三爷。”她笑着接下伞,却发现他没放开手。“三爷?”
“……别走太远。”
发现他敛笑的眸色太深沉,彷佛察觉了什么,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丹禾不禁皱起眉,有些疑惑。
“去吧。”他蓦地又勾笑。
一瞧见他满脸自若笑意,丹禾才稍稍放心,暗笑自己想太多,并非认为尹于棠不够聪明,只是纯粹不认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罢了。
“三爷,我知道了。”她拿了伞,一路走出酒厂大门,还不忘看了附近一眼,确定没有人跟在她身后,随即加快脚步朝树林的方向走去。
在她眼里,再没有任何事比三爷重要。
唯有确实洗刷三爷的罪嫌,还他清白,免于死罪之后,她才能够真正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