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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情人 第九章

大理王国位处中原西南方,虽无江南烟雨的多姿景色,然而四季如春、百花齐放、山明水秀,亦不失明媚风光。

因为邻近中土云南,来往商旅江南人士颇多;而大理王爷又颇礼遇汉人,对汉人文化甚为推崇,所以一踏进大理国界,仍会发现许多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汉人。段皓雪不顾自己女子身分或贵为王族的身分,总是大方地和那些异乡游子热情打招呼,投缘者还能寒暄上半天。也幸亏大理王爷对王子、郡主的教育十分开明,并不反对他们学习汉族文化,主要也是希望他们接受中土文化洗礼之后,也能拥有儒家有礼的气质及道德规范,当然更希望他们从中撷取菁华,截长补短,将汉族文化与本族文化融和推行全国,使大理更为富强,不再沦为蛮夷之邦。

对于父王深厚的冀望,段皓雪向来不放在心上,更甭提要她遵从什么三从四德,变成什么诗经中所提的“窈窕淑女”。她之所以兴致勃勃学习汉文,不外是想溜到市集和那些异国来的游客打屁。什么《论语》、《孟子》,她没背几条,南腔北调倒模仿得有模有样,连中原人士的粗话都能朗朗上口……所以,她才敢天不怕、地不怕,带着湘儿,两个单身女子独闯天朝领域,反正只要能沟通,就不怕会迷路,更不怕会饿死。凭着郡主过人的胆识,湘儿本来只学了一些日常用语,到了中原,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渐有汉人通的架势。没办法嘛!入境随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保命,不得不懂——这是求生本能。

再加上郡主广结善缘的热情天性,因缘凑巧,伸出援手救了一名被中原高手追杀而逃至大理避难的白发老太婆……甚至还毫无防范戒心地将她藏匿在大理王府内,嘘寒问暖,三餐亲自送食。那时,段皓雪才十四岁,那名来历神秘的白发老太婆见小郡主本性良善又富有正义感,伤势痊愈后,便传授了几招易容术给小郡主,算是报答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段皓雪天资聪颖又觉得新鲜有趣,可当真下了苦功学了这种千变万化的易容术,还拖着湘儿让她实习,所以湘儿也不知不觉中学了点皮毛。可惜那位白发老太婆似乎身有要事须办,耽误了一个月便留下纸条不告而别,署名是上官妍。

段皓雪也是到了中原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名外貌平凡的老太婆大有来头,她是江湖有名的“千面侠女”,而且还是个艳名远播的美女,和她印象中的老太婆大异其趣。段皓雪本来极其兴奋地想造访这位传奇的“师父”,无奈遍寻不着她踪迹。后来才知道,“师父”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官贵人,引来杀身之祸,黑白两道都欲取她性命领取重赏而后快,所以才不得不逃至关外,至于她的行踪,在中原武林早已成了不解之谜。

段皓雪只能暗暗祷告“师父”已逃过大劫,平安无事,毕竟,上官妍是个行侠仗义的千面女侠,所做所为应该都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她相信上官妍的窜逃必定有所苦衷。只可惜当初她太年轻幼稚,不能及时识穿上官妍乔装老太婆的异常,给予适当的庇护及援助。否则,上官妍有大理王府的庇护,当不必可怜兮兮地亡命天涯。当然,这只是段皓雪天真的想法。

殊不知,上官妍就是深怕连累恩人,害无辜大理王府遭受池角之殃,才在养精蓄锐之后断然离去。人心险恶,连她逃至关外,仇人尚且不肯放过她,又怎能不防仇人耍阴狠手段,残害对她施予援手的无辜好人呢?段皓雪养尊处优,不识世道奸险,她闯荡江湖十多年,又怎可以故作无知呢?她之所以冒险留下真姓名,是完全没预料段皓雪会涉入中原,她不过是一时不忍心欺骗待她至诚的小郡主罢了。

所幸,段皓雪到中土游历已事隔五、六年,否则可能会为上官妍徒惹杀机,甚至为自己惹上难缠的麻烦。如果上官妍知道自己一时疏忽,差些犯下大错,定悔不当初。

还好她只和段皓雪相处短短一个月,认识不深。否则,当她了解段皓雪的胆大妄为、令人头痛之后,必然不肯传授机宜,教导小郡主易容术;不怕小郡主害人,就怕小郡主害了自己。天晓得她会运用易容术闯下什么祸?

没错,有了易容术加上精通汉语,段皓雪这个大理国的调皮郡主是如虎添翼,“啥米栊无惊”!连大内皇宫深院也照闯不误!

总之,咱们上官女侠当初的一番好意,可真正教关心小郡主的人吓破胆、伤透脑筋了。

到了大理宏伟壮观的王府前,郡主段皓雪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往回走。除了近乡情怯外,另一方面是心虚内疚。谁晓得她这一溜跑,到底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王爷八成气得七窍生烟,不知又要摆什么阵仗等她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不教父王、娘亲操心,举凡大小事,总有数不完的烂摊子让王爷穷于收拾。连亲大哥段皓玄,好脾气的斯文人也常对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总之,她是大理国上下一致公认的头痛人物,每一个人对郡主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这一次恐怕不同——

她自知这次祸闯大了。虽然她已和克伦王子打过招呼,并串通好,但谁晓得克伦到底有没有依计到大理王府来提亲?王爷是不是念在她即将出阁,早已气消?

她自觉心理准备尚未作好,不能冒这个险。不过,再清楚郡主企图不过的湘儿及时拉扯住她的衣襟,迫使她乖乖转回身来。她可是好说歹说、又哄又骗的,历经千辛万苦才拐回了宝贝郡主,岂有让郡主再半路溜跑的道理?那岂不前功尽弃!

她可受不了再次被郡主旺盛的精力折腾——她累了!

“郡主,面对现实吧!”她完全失去侧隐之心地,任凭郡主双肩重重垮下,并长长吐了一口气。

像极了一只即将被烹煮的无辜又可怜的小白兔。

“好吧!不过,别逼我走正门!”

湘儿点点头同意,她也不想一回王府就引起骚动,然后被王府上下轮流地审判,搞不好她的下场会比郡主更惨!她没守住郡主也就算了,竟然还助纣为虐,陪郡主溜跑!想也猜得到,她绝对不会被无罪开释的!单凭郡主逃婚,危及国家兴亡的重罪就令她不寒而栗。

是以,主仆两人故伎重施,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翻墙,进了大理王府的后花园。

湘儿灵巧地率先着地,正准备起身接应郡主之际,冷不防身后响起一句揶揄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哪只野猫?原来是倦鸟知返!”

说时迟那时快,湘儿才回头尴尬异常地面对小王爷段皓玄时,郡主早已脚底一滑,一个隆咚地跌坐在湘儿背上,瞬间四脚朝天,将可怜娇小的湘儿几乎直接压入土中埋葬。

段皓玄原本懒洋洋的表情,被她们这一突兀的情况一搅,变成了抱胸支颚,极端隐忍着在他性感唇边不断晕开的笑涟……仿佛将演变成捧月复大笑。

哦?真的是令他父母头痛又操心的小妹回来了!

原先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虽然段皓雪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王府的确过得太平、安宁多了。但日子一久,王府上下却了无生气,连一向对段皓雪十分严厉的父王,口中尽避不提,但在她房中睹物思人那分寂寞的神情,却是他历久也无法忘怀的。

“哥,你怎么一点改变也没有?”段皓雪粗鲁地爬起来,并拍拍摔疼的。“还是这样阴魂不散似的,一声不响就在人家身后出现?”

一面埋怨地瞅了大哥可恶的笑脸,一面扶起快被压扁,却欲哭无泪的湘儿。

丙然是他那始终先声夺人、恶人先告状的霸道妹子!

段皓玄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不怒反笑。

“看来,你到外头历练了半年多,仍一点长进也没有!连进来王府要走大门的规矩还不知道?段皓玄一副无药可救似的摇摇头。“唉——我真担心你若嫁到西夏去,恐怕会成了大理的国耻!”

“王兄……”郡主横眉竖眼,板起母夜叉的凶颜抗议。

“好了,别气!别气!快去换套干净舒爽的衣裳准备觐见父王、娘亲吧!他们等你等很久了,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回来就好,什么都不必担心,就算你真不想嫁到西夏,他们也不会再强迫你了。”

段皓玄露出段皓雪所熟悉的亲切和煦的笑容,并宠溺地揉揉段皓雪额前柔软的发丝。对这个整整小他五岁、鬼灵精怪的小妹,他是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的。

“为什么?你们难道还没接到西夏太子的信函吗?”

事情有了好的转机,段皓雪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困惑。

“为什么?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段皓玄狐疑地盯着段皓雪可爱的脸蛋。“你好像早就知道西夏王子会来信似的?”

“呃……”郡主灵活有神的大眼瞟了一旁正聚精会神听他们兄妹对话的湘儿,顿了一下,转身对湘儿说道:“湘儿,你先回房整理一下,换套衣服,待会儿陪我见父王。”

“喔!”聪明的湘儿当然知道郡主有意支开她,不怎么情愿地依言退下,嘴里还不满地嘟哝着。郡主和亲的事情全大理都知道,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干嘛突然变得那么小器?

“怎么?你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发生了?”段皓玄也感觉到段皓雪特意支开湘儿的不寻常。

“哥,我已经和克伦王子照过面了。”等湘儿走远,段皓雪这才正视一头雾水的王兄段皓玄。

“哦?”段皓玄现出兴味十足期待的神情。他知道这过程必定精采绝伦,他想起了拜把兄弟,克伦王子那粗糙性格的外表,是否会吓坏他这娇纵成性、吃软不吃硬的小妹段皓雪?难道他们之间已培养出逾恒的情爱?

他倒很乐观其成的。毕竟当初段皓雪逃婚,他不得不代妹子出使西夏,并和克伦王子一见如故地成了异姓兄弟,克伦很讲义气地给了大理一年的时间缓冲不说,还愿意亲自出马带回他的妹子!

显然克伦王子真的找着他的王妹段皓雪,否则,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妹,岂有这么容易乖乖回府?

“看来你们之间已达成了协议?”

案王若知道顽固的小妹已改变心意,必然大喜过望。

“没错,我准备嫁给他!”接着郡主踮起脚尖,在她王兄耳边叽叽咕咕良久,才重重放下脚跟。“知道了吧?你得帮我说服爹和娘!”

段皓玄愈听愈惊骇,眼眸不断不断地撑大,连嘴巴也张大到足以塞下一整粒的馒头。

他早该料到自己妹妹不会那么安分地上花轿!倒没想到克伦愿意陪他这个宝贝妹妹瞎起哄?这使得原本挺而走险的计划变得可行,且天衣无缝!

段皓玄蹙起浓眉深思,他太小觑他妹子神通广大的本事。

“克伦会答应?这其中恐怕藏有什么玄机吧?”

别瞧段皓玄一副温文尔雅的气质,那双眼睛若眯起来,脸上又正经八百时,眼神是相当锐利无比的。

“好吧!版诉大哥你也无妨,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在湘儿面前提起西夏太子克伦的大名!”

∮着,段皓雪为消弭王兄的疑虑,取得完全的信赖配合,源源本本地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甚至道出了自己对唐修旻早已根深柢固、海石不移的爱恋。

段皓玄这才明白,这半年他在大理王府内犹如虚度光阴,而他妹妹段皓雪和湘儿主仆两人却多采多姿,生活紧凑地过了这段日子,甚至遇到改变自己一生的挚爱!他不由得钦佩起妹妹的勇气。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才不枉今生4使遇到大风大浪,回忆也弥足珍贵。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心中泛起了到中土见识辽阔世界的。

在段皓雪巧妙设计和段皓玄一旁怂恿下,段王爷、王妃终于正式认湘儿为干女儿,成为大理王府的堂堂郡主。

成为郡主后的湘儿不仅不须再服侍段皓雪,自己成天也有丫鬟奴婢随伺在旁。这让勤劳刻苦惯了的湘儿十分别扭不自在,却又手足无措地任凭摆布、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主子这么不好当r直都让下人管死了,像个傀儡女圭女圭般活受罪!

饶了她吧!她看着两名婢女弯身为她缠上鹅黄腰带、系上缀饰……她不耐烦地站着,心中直咕哝。

段皓雪如及时雨般,从房门外探进了她美丽小脑袋瓜,看见湘儿正穿上豪华宫服,贵气盈人,不由惊叹:“哇!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美呆了!”

“郡主……”如获救般不顾婢女的抗议,跑到段皓雪身边。

“姐姐,我们已经是干姐妹了,以后别再叫我郡主了好不好?你大我两岁,理应为姐,以后就唤我做妹妹或直呼雪儿都行!”段皓雪温柔地提醒她的身分已今非昔比。

“可是……我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当郡主,我可不可以做回奴婢,像以往一样只当湘儿一生一世服侍郡主你?”湘儿惶恐,近乎哀求地拉着段皓雪的手。

“这可不行!王爷下的旨,谁敢抗命?”段皓雪莞尔地拍拍湘儿不安的手背:“别怕,慢慢来,你会习惯的!傻姐姐,你不可能服侍雪儿一生一世的,有一天你也会嫁人的。要是……我是说,假如把你许配给有权有势的贵人,你终究要学习如何管理奴仆来为你做事,不是吗?不如现在就学!”

∞人?湘儿心霎时为之一恸,克伦临别的爱语犹记在耳,她下意识地模着曾被克伦热烈亲吻的唇瓣,忧伤地想,除了克伦,她再也不愿嫁人了!

婢女将思念克伦入神的湘儿带到梳妆台前坐下。“郡主,我帮您梳髻吧!”

“不用,我自己来。”湘儿烦躁地婉拒。

“怎么可以自己来?”段皓雪及时为婢女解围,再次耐心地提醒湘儿:“好姐姐,你现在已经是个郡主了,不可以凡事亲力亲为跟下人抢工作做,那是不被允许的,你所应该做的是告诉下人该怎和帮你做。你要她们做些什么以,她们都会帮你做得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你是过来人,应该明白她们职责所在,不要为难她们,好不好?”

湘儿这才乖乖妥协,任那两名婢女在头发上大作文章。

她脖子都快酸死了,忍不住抱怨:“当郡主真无聊!”

“是吗?以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段皓雪漫应,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玩弄唐修旻的银笛。

“雪儿……你很想念唐王爷,是吧?”

湘儿从铜镜的反光晃动,察觉到郡主仍保留着云南王给她的订情物。

“人家又不想我,我干嘛想他?”郡主口风倒很紧,死不承认。

“我相信……唐王爷一定会很想念你!”湘儿以自己对唐修旻痴情的认知,由衷地说。

郡主怔忡一下……会吗?

如果会?为什么都那么多天了,唐修旻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他好傻喔!只要他道歉,只要他说一句想念她的话,她都会不顾一切,不辞千里地奔回他身边……

是他自己答应要生生世世与她长相厮守,难道他忘了?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他要真那么绝情,当初为什么还要三番两次救活她,为什么不让她干脆死了算了?偏要选择这么狠心地折磨她,为什么?

段皓雪长长卷卷的睫毛下泛着泪光……

湘儿叹了一口气地安慰她:“算了,别想了。再十天,你就要和西夏太子成亲了,还是对唐王爷死心吧!”

“嗯!”说到西夏太子的事,段皓雪猛然记起她曾答应克伦王子未尽的任务,她得顺利完成才行!

段皓雪强打起精神,抹干泪痕,强颜欢笑道:“对了,我的珍珠嫁衣已缝制完成,你一起来试试?”

段皓雪见湘儿已梳理完毕,强拉她到自己堆满嫁彩的闺房,要湘儿试穿她的嫁衣。

“不行啦!雪儿,是你要嫁,又不是为姐的要嫁……为什么要我试嫁衣?”湘儿连忙推辞,不愿尝试属于段皓雪的新嫁衣,她比段皓雪高了一丁点,又比她丰腴了一些,这万一价值不凡的新娘衣被她笨手笨脚地撑破了怎么办?

她赔不起呀!不,她可不干!

正当她想夺门而出之际,段皓雪先一步关上房门,朝她诡异地一笑……接着,她被两位缝制嫁衣的大婶拖入屏风后面试穿,还频频量她的腰围、尺寸

云南府内,唐修旻寄情于公事,蓄意忙得让自己无暇去思念段皓雪带给他刻骨铭心的一切。他不眠不休地奔波、操练军队、批阅奏折,只求疲倦能麻痹他空虚的情感。

这时,漏鼓三更响起,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位短小精悍的部将,他认出是他派去暗中护送郡主回大理的属下。

“王爷!”那名风尘仆仆,却仍精神抖擞的部将禀告:“郡主已安全回到大理王府,没有丝毫损伤。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们走走停停,一下买糖葫芦、一下又玩骰子,总之,不像急着赶路的样子。到了王府还翻墙进去,不走正门。王爷,您确定段姑娘真是大理郡主吗?”

望着部将迷惑的神情,唐修旻紧绷已久的脸部线条终于放松,并现出一抹兴味浓厚的莞尔表情。

段皓雪始终是调皮、爱凑热闹的雪儿,他的可爱雪儿呵——他闭上眼,试图回忆她种种令人发噱又心旷神怡的表情……

这一放松,他才发觉他有多累,而且真想念她。

“属下走出大理边界时听大理百姓谈论,郡主再没多久就要下嫁西夏太子,王爷和段姑娘……”

“我和雪儿只是兄妹之情!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唐修旻忽然露出锐利无比的眼神,完全打断部属暧昧的臆测,神情不善、口气冷漠地斥退部将。

那部将从没有看过王爷那么可怕的眼神,微陷的双眼瞬间似要喷出火焰烧灼他,他不禁被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退出书房,不敢再多嘴。

要嫁了……他心爱的女人终于要嫁给别人当新娘,属于他的温暖娇柔的身躯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

天哪!他怎能忍受?怎能忍受?

正当妒火熊熊焚烧唐修旻意志力及理智时,书房外又有人急急忙忙敲门。

“谁?别来烦我!”唐修旻将满桌的奏折纸挥洒一地,犹如受到巨创的猛兽咆哮……

“王爷,不好了,京城有飞鸽传书呀!”门外传来老管家焦急异常的声音。

唐修旻颓然坐下,揉揉气血上冲的太阳穴,望着直冲入堂的老管家无视书房的凌乱,来到他面前递上纸条。

上面赫然是太子的血迹及玉玺峪——

京中大变。四皇子及长林将军叛变,夺权皇位,父皇病危,我等皇亲国戚遭软禁。盼速回搭救——

“太子有危险……”唐修旻念及太子对他的知遇之恩,不顾自己早已疲惫到达极限的身心,骤然下令:“马上帮我下令召集所有精英部队,我要即刻领军,杀入京中,营救皇上及太子。”

老管家看出唐修旻为情伤身,状况十分差,不愿主子冒这个险,打没有把握的仗。“王爷,您还是休息一下,恢复体力,明天一早再出发?”

唐修旻对老管家苦口婆心置若罔闻,坚持道:“救人如救火,晚了一步,恐怕就铸下大错……耽搁不得!去吧!”

老管家只能百般为难地遵从指示,退下办事。

唐修旻怒火高张,一拳重重打在案头,顿时,桌面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

“哼!四皇子,我们之间的帐也该清一清了!只要你胆敢轻举妄动,伤太子一根寒毛,定教你碎尸万段!我唐修旻这次是豁出去了!”他气忿地怒道。

他有着玉石俱焚的最后打算,只是行程匆促,他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祝福段皓雪……

也罢!他知道她会是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那就够了!

如果万一不幸,他会遵照诺言,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永远守护她。他握紧了胸前刻有“段皓雪”的名字的玉佩,在心中默默与段皓雪作最后一次诀别,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段皓雪满身大汗地从恶梦中惊醒,梦中的唐修旻俊逸的容颜是那么真实、那么熟悉,但他深情眸光却是那么悲哀,嘴里喃喃地不知同她说些什么,她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见,只知道他最后抛下她,迈向无尽的黑暗,任凭她无助的哭喊,始终不肯回头。最后,她怵心地看见她送给他的贴身玉佩,竟在她眼前掉落摔碎……她不由得骇然尖叫。

她终于梦到他了!可是,为什么却是如此诡异不祥的梦境?这意味什么?玉碎不为瓦全?是代表他们之间情缘已尽,还是唐修旻有难?

这时,湘儿端着人参鸡汤走了进来——

“雪儿,你醒啦?你一向很少生病,没想到小小的风寒却让你足足躺在床上两天两夜……还发高烧说梦话,真教人担心!”湘儿经过王妃及段皓雪几天的教,加上她本身的温婉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已颇具贵夫人大方得体的架势,轻移莲步来到段皓雪床沿坐下,并逐口喂食。“这几天,王爷、王妃轮流来看过你,连大哥也频频催我为你端汤送药……你这一病,可教王府上下都慌了手脚!”

段皓雪仍兀自思索梦境的含意,毫无所觉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湘儿用汤匙小心翼翼吹凉后,送入口中的参汤。

“眼看婚期迫在眉睫,你不把身子调养好,怎行?”湘儿略为心疼地注视干妹妹日益消瘦、苍白的容颜,她也是过来人,自然了解段皓雪的心事,只可惜她爱莫能助,现在就算段皓雪和唐王爷误会冰释,也已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一切都已注定——段皓雪必须远嫁西夏和亲!

为什么她们姐妹这么命苦,都不能与真心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她一个人伤心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一向无忧无虑的皓雪郡主,也必须承担蚀骨销魂的相思之痛?

如果可以,她愿代段皓雪承受所有感情的苦涩,只要恢复她昔日的神采与欢笑。

“姐姐——”段皓雪原本黯淡无神、低垂的瞳眸忽然抬起,并现出一抹焦虑不安。“我放心不下唐王爷……我必须……我必须赶到云南王府一趟,我不能坐视不理!”

段皓雪毫无预警地抓住湘儿的手恳求,差些将湘儿端在手中的参汤打翻!

湘儿不得不站起身来,把好不容易稳住的汤碗放在旁边的桌上,并掏出手巾,细心地擦拭微溅在段皓雪身上的几滴汤汁,不敢面对她楚楚可怜的祈求。

她心中已有了底,知道这种事情终将发生,从她麻雀变凤凰当了郡主,到试穿嫁衣,她早已有了谱。

段皓雪是个信念比谁都坚强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改变对唐王爷的爱意?又怎么可能向命运低头当起西夏王妃?她比谁都明白,却不能不犹抱希望……

她不怨王府上下设计了她,事实上,许多年来,王府对她恩重如山,完全没亏待她,她是该泉涌以报,何况这是莫大的恩赐,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她没什么好埋怨,更不怪郡主的擅作主张。事实上,她心甘情愿为郡主牺牲自己,只要郡主幸福,这是她早就下定的决心。

如果没有遇到克伦,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依恋,她会毫不犹豫代郡主而嫁……但现在,她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能心中想着克伦,却与素不相识的西夏太子同床共枕,她不愿,也不能——

“唐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后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能再出差错呀!”湘儿硬起心肠,装作不懂段皓雪的别有所求,顾左右而言它道:“这云南虽离大理近,但往返恐怕会延误了良辰吉时,雪儿,你还是打消念头吧!”

“姐姐,我知道我不该勉强你……”原本段皓雪计划是以陪嫁之名,亲自将湘儿骗到西夏与克伦完婚,湘儿若见到克伦,欢喜都来不及,怎会不肯呢?只是她现在为唐修旻的安危牵肠挂肚,已经没心情继续这个游戏。“但是,我担心唐王爷有事发生。不管他是不是还肯要我,我都已决定今生今世,生要跟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葬在一块儿,天涯海角,我只跟定他!求姐姐成全我,来生来世,我会报答你!”

湘儿闻之为之动容,她绝非铁石心肠,段皓雪这番情深义重的话,不正是她对克伦的心意吗?

只可惜她却没有段皓雪一半的勇气。

“何况西夏太子……”段皓雪不忍心见湘儿左右为难,心碎神伤的样子,心一软,正准备和盘托出之际……

段皓玄却面色凝重,敲门进来,将一封信笺交到亲妹子段皓雪手中。“云南王府总管派人捎来的信。”

段皓雪忐忑不安,迅速拆开密封的信。渐渐地,她的血液直往下降,只觉手脚冰冷。

京中大变,王爷有难……

八个字像青天霹雳一样,震得她脑里轰然作响。恶梦竟然成真,怎么会?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竟然连交代她一声都没有,就远赴国难?他居然放下她不管?

湘儿忧心忡忡地审视她震惊失色的表情,担心有什么噩耗重重打击了段皓雪。“怎么了?”

“我要去京城见他……我要去见他……我要去救他……”段皓雪激动得不顾虚弱尚未调养好的身体,就迫不及待想离开大理王府,营救她的心上人。

“雪儿……”段皓玄和湘儿及时阻止她的冒险行事。

段皓雪却悲伤过度,在段皓玄怀中昏厥过去,湘儿惊视从她手中飘落脚边的信笺,及她满腮的泪痕。

深夜时分,寂静无声的大理王府闪出一道人影,直往后门跃出,当段皓雪蹑手蹑脚走出王府之际,意外地看到一匹骏马硕大的身躯立在眼前,仿佛是专程等她跑路似的。

正当她吃惊之际,瞧见湘儿正拿着包袱从马后走上前,扔到她怀中,叹口气道:“我就知道!雪儿,无论如何,你是不会放弃唐王爷的!虽然明知你此去危险,但我也不想阻止了,毕竟诚如你所说,你欠唐王爷一条命,你们今生今世是没完没了了。现在他有难,你陪在他身边,好歹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也许,郡主正是他命中福星,能为唐王爷逢凶化吉也说不定。不管我再怎么舍不得你,我却不能不帮助你逃跑,但愿你此去能和唐王爷重修旧好,并平安归来……”湘儿说到后来,已哽咽失声。

“姐姐……”段皓雪感动得无以复加,深深拥抱着湘儿诀别:“我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好姐妹……”

湘儿悸动地在段皓雪温暖的怀中,为这分姐妹之情,难分难舍而泪流……谁知这一别,她们这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何年何月再相见?

她已下定决心代段皓雪远嫁西夏当太子妃,成全郡主和唐王爷这对苦命鸳鸯,这是今生她唯一能报答郡主友谊的方式——她已别无选择。

“好了,雪儿,快起程吧!唐王爷在等着你呢!”

湘儿几经艰难地,才眷恋不舍地松开郡主,坚强地拭干感伤的泪水。

“可是……”段皓雪虽心急唐修旻的安危,却也担心湘儿,心中是否有了什么傻念头。

“你放心!我会顶替你嫁到西夏,好歹我也是个郡主,他们也搞不清楚的。而且,我会为你好好保重我自己,因为我希望,我们姐妹还有相聚的一天,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嗯?”湘儿截断段皓雪的犹豫,斩钉截铁地催促她上马:“快去救王爷吧!”

“好,可是克……”段皓雪觉得似乎还是不妥,应该吐露真相。

“好了,别说了,别再耽搁了!一切等你和唐王爷平安归来再说。”湘儿不由分说地阻止她的下文,深怕她延误与唐修旻相会的时机,含泪替她大力拍一下马。“走吧!”

“湘儿……”段皓雪频频回首,看着湘儿无助地望着她远去。

她很后悔没能及时说出真相,害湘儿白白伤了那么多的心。她真后悔自己怎会想到要去捉弄如此善良柔弱的湘儿!无论如何,她欠湘儿的情是还不了了……

但愿湘儿明白真相时不会怪她,但愿湘儿的婚礼进行顺利,能平安到克伦的身边,当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走了……段皓雪娉婷的风中身影终于在湘儿的泪眼中完全消逝,只剩下一弯明月,冷清清地伴着她凄凉的心情。

然而,她相信她这样做是对的!她纵然辜负了克伦,但总算对得起郡主。

从明天开始,她就是为大理子民而活下去的湘儿。再也不是只为克伦忠贞的湘儿……她只能等待来世,再偿还克伦的情债。

眼前,她只能默默地祝福郡主与唐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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