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德国已是大雪纷飞,但在非洲,疯狂的热焰仍在燃烧,冬季在这块早巳被烧焦的黑色大地上根本不存在,所以莎夏等人一到达此地,立刻月兑掉大衣毛衣换上T恤,三个女孩三条马尾,除了丹奥,他依然是衬衫长裤。
如同其他九组,他们的目的是护送一个手提箱,目的地则是刚果北部的一处小村镇,且限期在十三天之内一定要到达,圣於详细内容仅有丹奥与这一组的领导者赫伦清楚,所以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他五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到刚果,最慢两天就可以了不是吗?
然而出发之后,他们才发现实际状况全然出乎他们想像之外。首先,当赫伦带著一夥人到达机场,决定搭机直飞非洲时——
“金夏沙?”
“不。”
扶著赫伦的手臂,丹奥马上否决了,在其他人狐疑的目光下,赫伦再问。
“罗安达?”
“不。”
“卢加色?”
“不。”
“尼阿美?”
“不。”
“拉斯哥?”
“不。”
“开罗?”
“不。”
……
……
“可以。”
美国?他们到美国做甚么?
正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赫然在美国的新闻报导上,惊闻有两架飞航班机和一架私人直升机在离开德国不久后即因不明原因失事爆炸了。
不会吧?
大家心中俱都存在著同等程度的惊疑,却没有人问出来,更没有人敢提出来大肆讨论,个个都一副老人痴呆症似的默默服膺赫伦的带领,继续由美国坐船到澳洲,再从澳洲飞到俄国,又从俄国跑到瑞典……最后,在天南地北跑得晕头转向之后,他们终於来到非洲肯亚的奈若比。
此时离期限日只剩下九天。
“由这儿到目的地,应该很快了吧?”毫无把握的语气。
闻言,其他四个人不约而同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赫伦与丹奥那边,后者两人又在那里进行那种白痴儿语似的你问我答了。
“……你这么认为吗?”
“……不,我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事实上,没有人这么认为,结果也确是如此。
翌日,他们已坐在一辆经过改装后的九人座小巴士上,颠簸在没有路标又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个个都蹦蹦跳跳得好似幼稚园小表跳弹簧床。
“听说雨……否则还……那就……你们说……吧?”俄语。至於消失的字眼是因为车子太过颠簸,全跳到车外去了。
“我听……再讲……吗?”日语,同样奇妙的说话方式。
“这样我……活到……去吗?”非洲土语。
“大家……这样才……所以……了吧?”中文。
“丹奥你……们说的……吗?”赫伦的搭档摩拉的芬兰语。
“……”听不懂,不知道该回答甚么。
“从现……统统都……听懂……?”赫伦的埃及语。
“听不懂!”异口同声的英文,清楚又响亮。
两个钟头后,每个人都申吟著爬下车,找了个荫凉的树下拚命揉搓已经分裂成梅花瓣的,期待能把它们揉回原形。
“天哪,比骑马还累!”俄语。
“幸好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热。”日语。
“为甚么不能走公路?”中文。
“因为要避开没有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不但不能走公路,也要尽量远离大城镇。”颠死总比爆死好,起码还能保有全尸。“总之,上午大家稍微忍耐一点,下午进入大草原之后就不会这么颠簸了。”芬兰语。
“要直接越过边界到坦尚尼亚吗?”俄语。
“没错,越过边界进入坦尚尼亚的塞伦盖提大草原,再绕过维多利亚湖到吉加利,由那儿很快就可以到达刚果了。”非洲土语。
“……”仍然听不懂。
“从此刻开始,除非情况需要,否则大家全部都使用英文,听懂了没有?”埃及语。
“听懂了!”再一次异口同声的英文,软弱又无力。
“好,现在大家各自休息进食,半个钟头后上路。”
望著莎夏,丹奥欲言又止,但就如同过去数天以来一样,莎夏视若无睹地回身背对他,丹奥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车上,点了根菸郁闷地抽著。
他到底做错了甚么?
而在另一边,赫伦正在与摩拉低声讨论接下来的路程,其他四人则聚在一起乾啃饼乾。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是朋友了。”杏子偷觑著丹奥。
“……”她也是这么认为,莎夏暗忖。
尼基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我说那家伙只是在消遣莎夏而已!”
“……”的确。
“他真有这么差劲吗?”恰卡咕哝。
“哪里没有?说不定更差劲。”尼基更大声地说。“搞不好那家伙是在报复莎夏之前整得他那么惨,所以处心积虑先扮演好人让莎夏放松对他的戒心,等时机到了再一次报复个够本!”
“……”没错,就是这样!
收回视线,杏子又想了一下。“也是有可能啦!”
“……”哼哼哼,没想到大家的想法都跟她一样。
“那么你打算如何,莎夏?”尼基兴致昂扬地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好要大展身手一番,将那家伙扁成猪头。
“不怎么样。”莎夏终於慢吞吞地启口了。
“咦?”尼基呆了呆。“可是……”
莎夏面无表情。“现在是任务当中。”尼基窒了窒,无法反驳。“不过任务完成之后,他最好不要跟我们回去,否则……”言下之意不问可知。
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地狱有七十二酷刑,他就准备好好领受一下地狱酷刑的滋味吧!
乾热的微风吹在脸上,风中传来青草的甜味与各种动物刺鼻的粪便味,黄黄绿绿的草坡间伫立著疏疏落落的刺槐树,草的尽头在远方形成一线,与蓝天上厚厚的积雨云接壤,仿佛天与地原就是相连的,辽阔得教人不敢置信。
这就是肯亚最多野生动物栖息的马赛马拉大草原,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缓缓起伏的原野上是数以万计的斑马、羚羊、黑犀牛与大象群等,布满眼前每一个角落,真实而粗犷地展现在眼前,看得丹奥嘴巴微张,两眼一眨也不眨。
他从没有亲眼见过这么多野生动物,真是太惊人了!
“这里随时都那么多动物吗?”
“坦尚尼亚中央高原在六到十月间是旱季,大多数动物都会迁徒到这儿来散落在草原各处,因为这里有四时不竭的水源。”赫伦解释。
“可是在十二月前后的小雨季一来临,它们就会迁徒回坦尚尼亚。”恰卡再加补充说明。“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的迁徒场面,告诉你,那才真的叫壮观!”
“那么……”丹奥终於眨了一下眼,又推了推眼镜。“只要我们不去惹它们,它们就不会伤人吧?”
赫伦回头,笑了,“那也不尽然,”他用下巴指指车后。“哪,你瞧!”
在回首的同时,丹奥听见一个咻咻咻的奇怪声音,好像远处有列蒸汽火车头开足了马力驶来,再定睛一看,车后五十码开外处,草原掀起一波波剧烈的扰动,仿佛大鲨鱼在海面下潜泳时背鳍兴起的波浪。
这儿不可能有鲨鱼吧?
正狐疑间,蓦见草丛骤然爆开来,奔出一头硕大的黑犀牛以小马奔跑的速度朝巴士冲过来,粗短的脚震动地面的声音夹杂著模糊的嘶吼,浊重的鼻息配上流著白沫的口角,那模样百分之百就像被偷腥的老婆惹毛了的男人。
丹奥抽了口气,恐惧的哀嚎险些冲口而出。
“它它它……它想干甚么?”
“黑犀牛的脾气很火爆,而且视力十分差,所有的行动都仅凭听觉和嗅觉。”赫伦吃吃笑著。“刚刚巴士恰好从它和一头母犀牛之间通过,它以为是另一头公犀牛向它挑衅,所以抢先攻击过来了。”
丙然是怀疑老婆偷腥的男人!
“那那那……”
“放心……”赫伦回转方向盘绕了几圈。“哪!你再看。”
丹奥再回首一瞧,不禁愕然,刚刚那头黑犀牛已然改变目标冲向另一条满头问号的公犀牛,然后用粗大的前角没命地攻击它、砍劈它,状似打算给对方来个全面大翻修。
“怎……怎么……”
“我说过,黑犀牛的视力很差,而且……”赫伦又吃吃笑起来了。“你听过一个笑话吗?”
“嗄?”笑话?现在是说笑话的时候吗?
“世界上比一头犀牛更天生智障的是甚么?”
“呃?”犀牛很智障吗?
“哈哈哈,就是两头犀牛!”
好冷的笑话!
大家都在哈哈大笑,但丹奥实在笑不出来,因为他看见那头无辜的黑犀牛身上多了两个窟窿;另一边还有两只雄羚羊在角斗,看谁可以一举赢得一大群雌羚羊的芳心,来个左拥右抱上压下躺。
原来动物也跟人类一样争斗……或者是人类像动物?
“黑犀牛不但眼睛不好,而且真的很蠢,”恰卡笑道。“它们只懂得一个道理:挡路者死。只要听到一点点声响,就会勃然大怒的全速冲刺过来。”
“别瞧它们身躯庞大好像很笨拙,其实它们动起来甚至比猫鼬更灵活!”赫伦接著说。“如果不想被它追上,最好赶紧扔出外套甚么的给它戮,有武器就射它的角,倘若这样都不行,那你最好尽快找棵方便的树……”他又笑了。“爬上去!”
话刚说完,又见杏子突然指住前方不远处的猴面包树大叫。
“啊,你们看!”
众人转眸望去,原来是两头躺卧在树下的狮子,其他草食性动物一见到巴士就马上跑得跟飞一样,那两头狮子却对他们不理不睬,继续睡它们的大头觉。
丙然有王者之风!
巴士继续往前行,更多吃草的野生动物散布在辽阔的草原上,最后,他们来到一处深绿色的茂密树林,因为天快黑了,赫伦决定在那儿宿营。
非洲的黑夜是比白天更凶恶的。
太阳迅速滑落,树影越拉越长,不一怱而橘色的火球便悄无声息地沉入地平线下,漫无尽头的平原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白日间苍翠鲜绿的榄仁树、苹婆树,以及漆黑而雄壮的鹿蹄草剠槐树,在此刻,在这黑漆漆令人毛骨悚然的夜里,显得特别狰狞。
火堆点燃了,四周围也开始鸣唱起真正代表非洲的声音。
不是自远方传来狮子如雷的闷吼,也不是大公象宛若号角回荡的鸣嗥,如果说非洲有自己的声音,那必然是——
“那是……”食不下咽地舀著一匙匙的罐头牛肉,丹奥两眼紧张地随著嗥叫声左右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摆在餐桌上,任由一张张血盆大口挑选什么部位比较鲜女敕好吃。“野狼?”
“不,是鬣狗。”赫伦若无其事地朝四周阴森森的合影瞟去一眼。“那种人们总说它们是靠其他掠食动物的残羹剩肴为生的腐食动物,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它们捕杀猎物的本领才高明呢!”
“没错,没错,”恰卡兴奋地附和道。“如果你亲眼看过它们作战的实况就能够了解了,那种沉著深远,一丝不苟又锐不可当的气势,简直就像绿扁帽突击队那般勇猛,酷毙了!”
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是在说他很钦佩它们吧?
丹奥不可思议地望住恰卡好一会儿,而后徐徐收回目光,改而瞪住鞭头里的牛肉,完全失去了胃口。“我吃不下,给你吧!”把罐头交给赫伦,双眸益发忐忑不安地在黑暗中来回游移。
在深邃的黑暗中,那忽高忽低、忽尖锐忽沉吼、充满野蛮兽性的嗥声仿佛游魂般钻过灌木林,窜过长草丛,不知由何而来,又似来自四面八方,让人在飘摇的营火边,感到直透肺腑的恐怖,那早已遗忘的原始紧张本能,引起全身不寒而栗的鸡皮疙瘩。
从鬣狗群开始聚集,远处此起彼落传来“胡呜呜~~”的战斗呼号声,掀起夜行性掠食机器即将展开杀戮的前奏起,直至擒杀猎物后叽叽喳喳的争相啃噬“晚餐”声,残酷地述说著草原中的生与死,鬣狗由始至终不断地提醒著你一件不愿想起的事实——
你毕竟也只是一块肉,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慢慢等著吧!
“你看过?”望著恰卡,杏子问。
“看过好几次罗!”恰卡大口咬著玉米与马铃薯做的大饼。“每一回都精采得教人赞叹不已,特别是它们合作扑杀斑马时,那更是刺激,斑马跑得飞快,但它们更不容易死心,只要斑马稍微慢一点点,它们便不约而同扑上去一口……”
实在听不下去了,丹奥蓦然起身。“我去抽根菸。”
“不要离开营火太远!”赫伦忙大声交代。“你身上佩戴的草药包是可以避蚊子、苍蝇、黄蜂、蝎子之类的昆虫,也可以避小蛇,可避不了大型掠食动物啊!”
“我不会走太远的。”
但赫伦依然不放心,瞳眸一扫,相中已经吃饱的莎夏,朝她示意地点了一下头,后者虽不情愿,但任务第一,私人纠纷只好暂时撇一边。不过满肚子怨火归满肚子怨火,瞧见丹奥倚在木棉树吐菸的模样,她仍是暗自赞赏不已。
这么差劲的人怎会有如此帅的时候呢?
真是太没天理了!
突然,丹奥回过视线来,澄蓝的眸子在暗影下闪烁著奇异的光芒。
“你……”
莎夏立刻别开脸去。“请不要跟我说话!”免得她忍不住先用口水淹他。
丹奥窒住了,欲言又止半晌后,叹了口气,继续抽菸。
漆黑的草原上继续传来各种各样的怪声,掠食性动物的低嗥,小动物临死前的凄厉哀鸣,猫头鹰的嘲笑,静悄悄的夜行杀手——蛇类沙沙地爬过草丛间,虽然看不见,但已可以充分感受到夜里的原野宛如白天一样热闹。
唯有他们俩之间是死样的沉寂。
但抽完一根菸后,当丹奥发现莎夏在偷颅他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开口了。
“请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免得莎夏又不让他讲话。
莎夏惊异地打量他片刻。
“你居然敢这样问我?”她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你不是愚蠢的白痴,就是打算继续捉弄我,我不认为你是白痴,所以你必定是打算继续捉弄我。告诉你,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我可没有你想像中那样迟钝,所以你最好收回那种卑劣的想法,少来惹我,懂吗?”
捉弄她?他捉弄过她吗?
“我……我不懂……”丹奥听得满头雾水。“我一直以为我们起码可以算是朋友了,可是自从那天之后,你……请告诉我,我那天到底对你做了甚么?”
“你说错了!”莎夏恨恨道。“是你没有对我做甚么!”
这话听起来真暧昧,不过丹奥完全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对不起,我还是不懂,我没有对你做……呃,不管是甚么事,为何会让你这么生气?”
太可恶了,居然还在装傻!
“因为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做,独独不对我那么做!”莎夏怒吼。
“嗄?”对每个人都那么做,独独不对她那么做?到底是……啊!
见丹奥一脸恍然,莎夏更是怒火炽然。
真会装,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我想你现在说不定已经编织好一套完美的解释了吧?好,那就来吧!既然你都编好了,不说出来也很可惜,那就说吧!反正闲著也是闲著,我就姑且听听看你的编故事能力如何。”下意识里,莎夏仍是免费奉送了一个机会给他。
问题是丹奥根本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又不想欺骗她。
“我……我……”他能说吗?
“怎么?”莎夏浓眉一挑。“连编故事都懒?”
丹奥不禁深深苦笑。
是的,他的确做错了,大大的错了,错在没有顾虑周全,忽略了对自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做法,看在别人眼里却极有可能是别有用意的举动。
“对不起。”在这种状况下,他只能道歉。
“对不起?”莎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圆得像龙眼似的。“这就是你编的故事?对不起?”他连随便掰个理由来应付她都觉得麻烦吗?“真是好理由,可惜我不接受!”她的声音更尖锐,语气更愤怒。“所以麻烦你,以后少接近我!”
“但我是……”
“莎夏!”
丹奥倏地噤声,转首望去,尼基悄然无声地走来,仿佛黑夜里无声的杀手。
“莎夏,杏子找你,”难掩敌意的绿眼与苦涩的蓝眸相对。“你快去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
莎夏一声不吭地回身离去,丹奥望著她直圣地身影完全消失,收回眼来,发现尼基眼底的敌意更深了,他转开眼,迳自点菸深深吸了一口。
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查士敦先生,我奉劝你,如果你对莎夏有任何非分之想或捉弄之意,请尽早放弃,因为她不会对你这种娘娘腔有意思,更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原来他听到那么多了。
是吗?娘娘腔?原来他们是这么看他的,难怪那些学生们都对他敬鬼神而远之,像他这种无能的人对他们那种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行的人而言,实在是令人唾弃,连他自己都厌恶得很。
既然如此,莎夏又怎么可能会和他结婚呢?
越过坦尚尼亚国界之后,照道理说,他们应该可以直接绕过维多利亚湖到西边去,但丹奥始终不同意,他们只好继续直直往前走,而越往南走碰上风雨的机会越多,气候也将越来越闷热。
无论是风雨或炎热,两者都是令人极其厌恶的情况。
“天哪,热死人了!”
“快下雨了。”
“上帝保佑!”
“暴风雨。”
“……Shit!”
然后,在风雨中,迁徙的动物成群结队离开肯亚南部的大草原,自后赶上孤伶伶流浪在草原上的巴士,漫山遍野的兽群队伍绵延数哩,奔驰的脚步使得大地为之震动不已,千万种兽嗥声更是震耳欲聋。
其中,最庞大的队伍是角马、斑马和各式羚羊,狮子群和素有草原清道夫之称的上狼紧随其后,伺机猎捕离群落单的弱小动物。
“老天,你们看!”
见到任何从未见过的场面,杏子都会大惊小敝一下,甚至看到蚂蚁抬螳螂都会大呼小叫,因为她没见过。但这回,大家一致同意她不是大惊小敝。
“天哪,它们真是不要命了!”
乾季时可以轻易度过的玛瑞河,此时却水流湍急波涛汹涌,尽避如此,野性迁徒本能依然促使那一大群动物毫不犹豫地纷纷下水渡河,前仆后继誓死不回头,比任何一个已知的烈士更勇猛。
他们眼看著许多动物因此溺毙,成为鳄鱼的盛宴。
“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吗?”丹奥喃喃道。
“没错。”恰卡斩钉截铁地应道。
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冒险,这就是现实的真貌,恰卡比丹奥年轻,却比丹奥更了解这一点,因为他是在最严酷的生存环境下生长的非洲人。
成千上万的动物越过坦尚尼亚边境进入塞伦盖提大草原,预计以三天的时问回到坦尚尼亚中央高原,那浩大的规模确实足以堪称举世无出其右者,果然壮观到令丹奥等人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语。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直至塔波拉之后,丹奥终於点头可以往西行,这下子他们非得要经过蒲隆地不可了。
“蒲隆地?”尼基攒眉苦思。“是不是那个图西与胡图两族间长年冲突不断的国家?”
“没错,而且自1996年起至今,他们的政治始终由军权主导。”
“也就是说,我们得闯进一个内乱国家去观摩一下他们的打仗技巧?”
“答对了。”
“见鬼!”
可是这还是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狼狈的还在后头……
“今天晚上大家在这个村庄里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以便应付明天的赶路,进入蒲隆地之后,我和尼基与恰卡会轮流开车,除了停下来加油和方便以外将不做任何逗留,直到通过蒲隆地为止,”赫伦慎重嘱咐。“大家都了解了吧?”
“了解了!”
於是赫伦向恰卡微一颔首,恰卡会意,开始警告大家。
“马赛人非常好客,但有几件事大家必须特别注意;首先,在坦尚尼亚,日常生活中左右手分工非常明确,右手是用来握手、拿东西、吃饭的,左手则用来洗,所以接受人家递给你的东西时,要用双手接,如果东西很小,可用右手接,绝对不可用左手去接;同理,递东西给人家时,也要用右手,不得用左手。”
“我好像没有这种习惯。”尼基看著自己的左手,喃喃道。
“难不成你都是用右手……”
“没错!”
“啧啧,这下子你拿到的东西一定都很有『味道』!”
众人俱皆失笑,笑声中,恰卡又说了。
“还有,坦尚尼亚人不喜欢让生人随便进入自己家门,更不喜欢生人进人卧室,所以客人须从前门进入,只有十分亲密的朋友才可走后门。”
“当然是走前门,”尼基又嘟囔了。“我又不是小偷,干嘛走后门!”
大家又笑了。
“总之,你给我记住就是了!”恰卡笑骂。
在进入蒲隆地前一日,他们来到一处素以擅用武器和桀骛不驯著称的马赛人传统村落,在围篱中,红土和牛粪混合而建成的住屋仿佛一块块烧焦的圆形土司,状极有趣,而且除了现代服装之外,仍有不少人穿著传统服饰。
“那是甚么?”
“市集。”
在他们到达村落时,天仍亮著,村落外的市集尚未收摊。
所谓的市集,请千万别想像成士林夜市或者是伦敦的跳蚤市场,那未免太高级了,马赛人的村落市集只不过是几个小贩在草丛间的空地上摆满日用品、布料和饰物,既不整齐,也没甚么特色,甚至没有分类,所有东西全堆放在一起,好像堆垃圾一样,偶尔还会有一两只青蛙或蚱蜢跳过去监赏一下,另外一大票人在当中来回穿梭,每个人都低著头,仿佛睡眠中的鸵鸟。
“市集?”尼基不可思议地张大眼。“我以为他们是在垃圾堆里挑捡还可以用的东西呢!”
恰卡的回答是狠狠的一拳,尼基很委屈地揉著肩膀咕哝。
“你们不觉得很像吗?”
“你还说!”又奉送一拳。
尼基不禁叹气。“这年头真是每况愈下,连说实话也不可以了!”
“你甚么时候不好说实话,偏偏现在说!”再一拳。
“不然要甚么时候说?”尼基不服气地反问。“难不成作梦时才能说?”
“没错!”恰卡没好气地随口应道。
“是吗?”尼基眨著眼。“你是说,前晚你作梦时说你是变性的男人,那是实话?”
“你才是阴阳人!”
爆笑声中,莎夏眼角瞥见丹奥并没有和大家一起笑,反而面朝另一方,遥望著远方的地平线,神情显得非常落寞忧郁。她不觉也失去了笑声,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泛出一股刺痛感,然而不过几秒钟,她又硬拉开视线。
又在演戏了!
她暗忖,对他的愤怒又添几分。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尼基俏悄靠近她。
“你不要又上他的当了!”他警告她。
“我知道。”
这晚,在马赛人的招待下,他们头一回品尝到坦尚尼亚人的食物,一种用玉米粉加热水搅成糊状后揉成小圆子,然后沾羊肉、鸡肉或牛肉汤的食物,还有米、豆和香蕉制成的汤。
相当独特的口味,很值得品尝一下,但丹奥仍然几乎甚么都没吃,所以临睡前,赫伦特意把莎夏叫到屋外去谈话。
“你还记得现在是任务当中吧?”
莎夏默然看他一眼,垂首点头,心里很明白赫伦在说甚么。
这两天以来,丹奥不断找机会接触她,可是每一回她都故意很用力的甩开他,甚至大声喝叱他不要碰她,使得他不但很难堪,也越来越抑郁,如此明显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
“如果你希望这次任务能够让你顺利升上A级,你最好改变你的态度。”
莎夏再次点头,但也很不服气地提出质疑。“可是我们明明可以很快就到达目的地,为甚么一定要听从他的意思绕远路?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不是……”
不待她说完,赫伦便神情一沉,冷冷地反问,“你在怀疑我的决定吗?”
心中一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点奇怪。”莎夏忙为自己做辩解。
赫伦的眼神更阴鸶。“SA守则第十一条是甚么,你还记得吧?”
莎夏一凛。“抱歉,我不会再问了。”
赫伦盯住她半晌。
“听说你的表现一向很出色,起初我对你还抱著相当大的期望,没想到你却令人如此失望……”他摇摇头。“希望你不要让我更失望了。”
“我发誓,绝不会了!”莎夏信誓旦旦地承诺。
是的,她绝不会了,至少在任务结束之前绝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