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好些天没见到你了。”
云雪眉坐在宛筠房里,打量宛筠的模样,友善地微笑着。
这两三天,宛筠还是同样的老毛病,反胃、嗜睡,症状反反复覆,时好时坏,但偏又倔强得不肯让大夫来瞧,纹珠担心得要命,只好猛跑厨房替她准备鸡汤、燕窝,好让她补补身子。
而云雪眉从她病了之后,就天天来探望她,只是她身体不适,无力见客,总是要纹珠先请她回去。
但总不能一直让人白跑啊,所以今天趁她精神还不错时,就请她进来坐坐。
“你病了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云雪眉道。
“是啊,我精神确实不是很好。”宛筠老实地承认。
“前两天一直窝在床上睡觉,今几个才稍微觉得好些了。”
“是不是上回玉兔雪泥包的事,害得您心里不舒坦,所以才病倒了?”云雪眉推测着,歉疚地道:“真是对不住,是我不好!我本就无追究之意,不知是哪个下人碎嘴,跑去通报江大哥,才把事情闹大的。不知道有没有害您们夫妻闹得不愉快呢?”云雪眉小心翼翼地问。
“没这回事!那件事我也已经忘了,你就别再挂心了。”宛筠反过来安慰她。
在床上躺了几天,她也想通了。
事情实在太过凑巧,不能怪谁怀疑她,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她没有做错什么,就只是倒霉而已,这么一想,心情就开朗多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云雪眉抚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显然也安心了。
“今天来探病,我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才好,所以特地带了几个我亲自做的玉兔雪泥包让您尝尝。”
云雪眉打开自己带来的提篮,里头装着几个晶莹可爱的小玉兔。
“啊,好可爱!”蒸好的玉兔变得晶莹剔透,看起来也更加可口,引起宛筠的食欲,她素来爱吃甜点,当下迫不及待拿起一个品尝。
“唔,好好吃呢!”
玉兔雪泥包皮薄馅多,甜而不腻,里头不知还调了什么果子提味,浓浓的果香随着玉泥在嘴里化开,好吃得不得了。
宛筠好胃口地一连吃了三个玉兔雪泥包,让云雪眉讶异得张大嘴。
宛筠不好意思地解释:“真是不好意思!我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有时候半点胃口都没有,有时候胃口又挺好,一口气可以吃好多呢!”
“啊,千万别这么说,我做的玉兔雪泥包合您胃口就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玉兔雪泥包还有,等晚些我再送过来,您多吃点。”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
有时候半点胃口都没有,有时候胃口又挺好,一口气可以吃好多呢……唉,想想实在挺丢脸的。
“格格,格格——”
喳喳呼呼的叫嚷声从外头传来,纹珠捧着托盘走进来,看见云雪眉坐在里头,愣了愣,这才屈膝问好。
“云姑娘好。”
“你好。替你家格格准备点心吗?”云雪眉亲切地笑着与她话家常。
“是鸡汤。格格这两天饭吃得少,我都替她熬鸡汤喝。”
纹珠将汤碗放在桌上,推到宛筠面前。
“格格,快趁热喝吧!”
“又要喝汤啊?”宛筠对鸡汤最提不起胃口了,又油又腻。“我方才吃了三个玉兔雪泥包了,可不可以不喝呀?”
宛筠跟她讨价还价。
“不行!”只要是对她家格格好的事,纹珠就会变得很强势。“这碗鸡汤我熬了好几个时辰,您不喝怎么成呢?还是快点喝吧!”
“可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宛筠一瞧见那碗油滋滋的汤就倒胃口。
“算纹珠求您了,您快喝下吧!”强逼不成,纹珠改用苦肉计。
“唉……”宛筠投降了,她可以对纹珠的逼迫无动于衷,但只要看着纹珠苦着一张脸,她就心软了。
“成了成了,我喝就是了。”宛筠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嘻。”纹珠高兴了,连忙端起汤碗送到她面前。
然而鸡汤才一凑近宛筠的鼻端,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熬得浓醇的鸡汤,本是香气扑鼻的,但那股香气入了她的鼻,却成了令人不快的呕心异味。
“呕!”她克制不住,差点吐了出来,急忙用手捣住。
“对、对不住——”
彼不得对客人失礼,起身冲到后头,对着痰盂就是一阵强烈干呕。
“格格——格格您怎么了?”纹珠紧张地跟了过去。“格格,您吐了呀!”
吐了?云雪眉坐在原处,微微拧起眉头,独自思忖着。
宛筠格格该不会是……
“方才……真是抱歉。”
宛筠面颊躁红,又窘又羞,难得有客人来看她,她却在人家面前吐了,刚才她已连忙要纹珠把痰盂拿去清洗。
“不打紧。倒是大嫂身子这样糟,得请大夫来好好瞧瞧才行。”云雪眉一脸忧心地建议道。
“不用啦!不碍事的,别叫我看大夫,反正他们只会叫我喝药,我闻到药味,铁定吐得更厉害。”宛筠皱着小脸,不敢恭维地猛摇头。
“是吗?如果是这样,我这里倒有帖不错的药方,大嫂要不要试试?”云雪眉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张折迭整齐的纸张,打开来递给宛筠。
“这是我云家祖传的养身药帖,我家几代祖先按照这配方定时服用,都能长命百岁。本来这药方是不能给外人的,但大嫂既是江大哥的妻子,那么自然同我亲大嫂一样,所以我不藏私地把药方给你。”
“谢谢你,云姑娘。但是我怕药味……”
宛筠苦笑着解释,她天生不爱喝药,尤其最怕药的苦味,哪怕云雪眉力荐它是长命百岁的良药,她也完全没兴趣尝试。
“啊,是吗?”云雪眉露出诧异的表情。
“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收下了,或者哪天用得着呢!”
虽然没兴趣尝试,但云雪眉的心意,她还是很感动,于是便把药方给收下。
“是啊,还是收着好了。啊,叨扰很久,不便再打扰,我也该回去了。”云雪眉起身告辞。
“那就不送了。”她或许有事急着离开,宛筠也不强留。
“那么,我先走了。”
云雪眉道别后走出宛筠的院落,正巧遇到江书砚。
“云妹,你怎么会在这里?”见着她,江书砚有些诧异。
“我看大嫂身子好像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她,刚才聊了一会儿,我想她大概也累了,就先离开了。”云雪眉微笑回答。
“是吗?哈哈,谢谢云妹这样有心,我替宛筠向你道谢。”
“江大哥别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云雪眉仪态姗娜地福了福身,点头行仪。
“宛筠嫁入府里不久,我却因为工作繁忙,无暇多陪伴她,我想她一直都很寂寞。如果往后你有空,就多过来陪陪她吧,我想你们能成为很要好的知己。”
“那是当然,只要大嫂愿意,我随时可以过来。”
“谢谢你,云妹。那我先进去了。”江书砚点头道谢后,转身进入自己的院落。
云雪眉目送他走远,唇畔缓缓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好点了吧?”
江书砚走进房里,发现妻子的精神似乎还不错,脸上也不禁露出安心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原本和他呕气的她,不知为何突然气消了,不但前嫌尽释,还对他万般温柔,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嗯,本来还有点不舒服,但见着你就好了。”
宛筠甜滋滋地对他一笑,满意地看见他耳根泛红。
后来她才发现,他并不是天生臭脸,而是因为不想泄漏自己的情绪,所以才故意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其实他生性保守腼腆,只要说几句让人害羞的话逗他,他马上就脸红了。
宛筠最爱看他这副模样,所以总爱故意说些暧昧的话逗他,让他脸红。
“你不是爱吃这儿的点心吗?我特意绕过去带了些回来。”
他取出自己带回来的点心放在桌上,那是茴香楼的精致小点,都是些她素来喜爱的口味。
“谢谢你。”宛筠开心地取了个小点放进嘴里,酥软的点心轻咬几下,很快就在嘴里化开了。
“你也尝一个。”宛筠又拿起一个点心要给他。
但江书砚伸手要拿取时,她却又顽皮地把手缩回去,让他扑了个空。
“怎么,你不是真心要请我吃啊?”江书砚被逗弄,无奈地笑着摇头。
“当然是真心的,但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
“是这样——”宛筠轻含住点心,踏起脚尖吻住他的唇,把点心送入他口中。
“唔……”
江书砚又脸红了。
还有另一件事让他羞于启齿的,就是她变得热情又大胆,夜里的新婚生活好像是此时才真正开始。
“不行……”感觉她正把他压向铺上,他发出微弱的抗议声。“你身子……还没完全好……”
“已经好多了。我说过,一见到你就好了。”
宛筠对着他的耳畔低声轻喃。江书砚脸色更红,心跳得更快,见她暗自偷笑,顿时又窘又恼。
“你这顽皮丫头,看我怎么整你!”
“啊——”
温和的大猫瞬时化身成为大老虎,饶是宛筠也不由得尖叫逃窜。
江书砚两个大步便上前捉住她,牢牢攫住她的唇,将她的尖叫声,化为无声的申吟……
午后开始,天空开始乌云密布,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江书砚正由朝中赶回家里,想在大雨落下前回到家中。
只可惜到了途中便下起倾盆大雨,虽然人在轿内并没淋着雨,但一到家中下轿时,还是不免把衣服给打湿了。
“姑爷,您擦擦身子。”
替他打伞的贴身小厮收起伞,随即递来千布巾让他擦拭。
“嗯。”江书砚接过布巾,一边擦拭身上被雨打湿之处,一边望着门外的大雨喃喃自语。
“这雨下得可真大啊!”
“是啊。奇怪,今儿个府里怎么这么安静啊?管事他们上哪去了?”小厮左右张望地嘀咕着。
让小厮这么一说,江书砚也察觉今天府里格外安静,好像所有人都不见了。
正怀疑时,就瞧见管事满脸焦急地从内院疾步来到前厅。
见到姑爷就在厅里,管事差点没进出泪来。
“啊,姑爷!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正想派人去通知您,夫人她——”
“宛筠怎么了?”江书砚不以为意,心想八成又是她顽皮,做了什么捣蛋的事。
“夫人她——她不好了!”
江书砚本来还不以为意,听到他说宛筠不好了,这才急忙扔开布巾,正色质问道:“你方才说宛筠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
“姑爷,夫人她……夫人她……”管事几次张嘴,就是说不完整,江书砚心急也没心思听他说,直接推开他往院落里冲去。
还没到院落内,就只见门前的廊下挤了一大堆丫鬃、长工,每人都脸色惊惶地交头接耳讨论者。
“怎么回事?”他快步上前,面色严厉地大声逼问。
“姑爷!”见他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地禀报。
“夫人——夫人小产了!”
“你……你们说什么?!”
江书砚愣了会儿,接着脸色发白。“宛筠……宛筠有孕了?但是孩子……却没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宛筠有身孕的事,得知的就是孩子流掉的恶耗。
怎么会这样?宛筠……宛筠有孕又小产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他揪住一旁长工的手臂,厉声质问。
“姑爷!您先放开我,您揪得我好疼啊!”
长工哭丧着脸求饶。
“江大哥,你别这样,先放开他吧!”云雪眉也在场,连忙上前拉住江书砚的手,要他冷静下来。
江书砚眼神紊乱地瞧了她一眼,这才失魂落魄地缓缓松开手。
“怎么会这样呢?”想到宛筠及失去的孩子,他忍不住悲痛地合眸大吼。
“今天中午大嫂人还好好的,大伙儿还一块儿吃了午膳,接着她说要回房小睡一会,不久就听到纹珠慌忙来禀报,说大嫂出事了。大家急忙赶来,看到大嫂身上全沾满血地瘫倒在地,大伙儿急忙叫来大夫,才知道她是小产了。”
“既然原本好好的,那为什么会小产?!”
他愤怒地嘶吼着。
“这我也不清楚,可能得等大夫出来之后才能……啊,大夫出来了。”
江书砚见着大夫,立即冲过去拉住大夫逼问:
“我夫人怎么样了?”
“状元爷,夫人目前还算稳定,但是孩子……没保住。”大夫重重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她人好好的,为什么会小产呢?”江书砚急切追问。
“根据我的推测,夫人应是服食了会导致小产的药材。”大夫说道。
“什么?”江书砚愣了愣,立即严厉地否认:“不可能!宛筠不是会乱喝药的人,一定是有其它原因——”
“不是的,状元爷。老夫行医数十年,瞧过的孕妇、产妇多不胜数,一般的小产,是因为胎儿先天耗弱所以难保,通常只要小量出血,胎儿便自然坠下,但夫人的例子完全不同。夫人出血量极大,胎儿几乎是跟血一块儿冲出来的,这种情形通常是服药的人才会有的症状,寻常小产之妇女,是不会这样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喝那样的药!”江书砚怔愣许久,难以接受地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依我看哪,一定是她不想要孩子,所以故意服药流掉的。”姚守青口无遮拦地大声批评。“她以前不是说过,她不要生孩子吗?会服药流掉孩子,有哈好奇怪的?”
“表姐!”云雪眉急忙阻止道:“江大哥人在这儿,你别乱说。”
她转头对仍处在震惊之中的江书砚说:“江大哥,你先别乱想,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大嫂再说吧!”
“对!我要去看宛筠——”
江书砚这才清醒过来,慌忙地快步冲入房中。
房里只剩纹珠一个人照顾宛筠,她一见着江书砚就哭了起来。
“姑爷!呜呜……格格……格格小产了……孩子、孩子也没了!”
纹珠抓起袖子猛擦眼泪。
“我要看看宛筠!”
江书砚急忙步向床边,瞧见她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心口好像被利箭穿透心脏般,再想到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股悲恸的感受便更深了。
“宛筠!”江书砚眼眶一红,声音也哽咽了。
云雪眉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柔声安慰着。“江大哥,你别难过,大嫂会没事的。”
夫人应是服食了会导致小产的药材……江书砚一把抓起药单,转身往外冲去。
“桃仁、红花、冬葵子、木通、商陆,这些都是会迫血下溢、促胎外出、使气行逆乱,无力固胎。吃了这些东西,当然会小产啊!”
大夫边看着江书砚拿来的药单边摇头。
“会不会是宛筠误服……”
“这些药看似普通,但对产妇来说却极有可能是要命的毒药,况且是好几味同时服用,若不是一心想流掉胎儿之人,岂会服食这么多会小产的药物?”大夫再度叹息。
“不可能!宛筠不可能这么做——”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依我看哪,是她不想要孩子,所以故意服药流掉的。
这时姚守青说过的话,突然从他脑中进了出来。
是吗?她是存心的吗?因为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不!他猛力摇头,不愿继续想下去。
她不会这么做的!他相信她!他相信她……然而即使不断命令自己,怀疑还是像生了根的植物,不断在他心里滋长。
“这些东西,吃了会要命?”他问大夫。
“如果药量不对,任何一样都有可能对孕妊之妇造成极大的伤害,更何况是这么多味药一起吃?”大夫想到还是忍不住摇头。
“一般只要吃一味就足以流胎?”
“是的。”大夫点点头。
江书砚面色凝重地沉思起来。
是吗?
丙然是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