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红颜(上) 第二章

锦缨花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屋内。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将一室照得敞亮。

屋子里的家具纤尘不染,床边的缎帘用垂着穗子的金丝结挽起,黄缎铺成的柔软床面深深下陷,床上一个英俊的男人正闭眼熟睡着。

男人身躯与脸孔已经洗净,颔上的胡渣也一并清理干净,现在他身上覆着一件洁净的缎被,腿上的伤口也已经被悉心照料过。

“织云姐,等人醒来,就可以叫这奴隶离开了吧?”盯住床上的男人,小雀皱眉头。

“他的烧是退了,可如果回到破庙,伤口没有照料,还会再感染,这样反复受到折磨,他的身体会禁受不住,恐怕还是会丢命。”

“可也不能把这奴隶留在咱们这儿呀!城主要是回来了,您该怎么交代呢?”

“等爹爹回来再说吧!”织云吩咐小雀:“去取药箱进来,他该换药了。”

小雀不以为然地吁口气,杵在原地不动。

“快去呀!”她微笑着耐心催促。

小雀轻轻跺了下脚,才皱着眉转身走出房外。

织云走到床边坐下。

她轻巧地掀开男人身上覆着的缎被。

犹记第一回为他换药,她就被他身上那多道虽已愈合,却既深且长的伤疤给吓住了。

她不敢相信,一个正常人的身上,怎能有那么多的伤疤?

之后,当她不再被他惊吓,她开始默默数起那些疤痕的数目……

总共有三十九道伤疤,在触目可及的范围。这三日来,她已将男人身上的伤疤数遍。

从破庙将男人带回至今,他已经昏迷三日。

三日来,像这样为这陌生男人换药、上药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十数回。虽然城内疫情蔓延时,她也为城民做换药的工作,可大部分是为女病者换药,男病者另有其它男众城民看护。

因此,这是头一回,她如此仔细地,看清一名男子的体魄。

一开始,看见一具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躯体,她承认,她是羞赧的,可当专心照料起病人时,她就已完全将羞涩这回事抛诸脑后。

他是病人。

织云在心中第无数次告诫自己。

每回换药时,小雀可以躲到一旁,可她却不能。

小心翼翼地,她将被子揭到男人的腿弯上,直至袒露出结实健壮的大腿,之后,她以更加轻柔的动作,将上回包扎好的药贴取下,预备一会儿能方便上药。

他大腿上的新肉才刚长起,她怕男人的手太重,不敢请城内的侍卫代劳,只好自己来做。

为此事,小雀叨念了好几回,可织云没听进去。

虽然她不是女大夫,可为了救人一命,这些世俗的顾忌,又岂能萦绕于心?

“织云姐,药箱取来了。”小雀回来,见织云已坐在床边,她连忙撇头。

“放在桌上就好。妳去准备干净的缎被过来,取下药布的时候药渍会沾上被子,换好药后,就该换床新被了。”织云吩咐她。

“是,小雀这就去取一床新被。”小雀跑得很快。

她得跑快些,才不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她可没小姐那么勇敢,有时连她都不禁要感叹,小姐的慈悲心,会不会太超过了一些?

织云走到一边,将药调好,置于贴布上,然后走回床边。

她坐下,屏息,慢慢将缎被撩到男人结实的小肮上……

她白女敕的脸蛋还是羞红了。

虽然,她心中第无数次喃喃念着……

他是病人。

即使心中仍存有一丝见过再多回,也掩不下的慌张,可她仍然专注且轻巧地,着手揭开男人下月复覆着的旧药布,快速清理伤口,最后再将药布贴上患处,才算完成她的工作。

堡作完成,她将缎被盖上,抬眸凝视男人的脸孔。

男人的呼息很均匀,这三日来,他一直昏睡未醒。

织云取来一杯清水,然后坐在床沿,以手绢沾濡少许清滢的凉水,轻轻地按压在男人干燥的唇上,纤指温柔地滋润那两片已有些龟裂的薄唇。

她专注地在他唇上轻按润水,未察觉,男人的眼眸已徐徐掀开……

直到那纤细的皓腕,瞬间被人攫住——

匡当。

织云手中的瓷杯摔落地上,摔得粉碎。

“呀!”低柔的娇吟,自她喉头逸出。

她的手腕被擒紧,有丝吃痛……

男人拔身纵起,一掌托住她的后颈,将女子姝艳的娇颜压至面前——

“不!”她惊吓,轻喊。

然而眼对眼,唇对唇……

二人已近至无间。

她呆愕。

因为男人喷拂在她脸上的热气。

男人的眼,圈锁住她柔润的水眸。

那沉邃又阴闇的眼色,唤醒织云昏沉的意识。

“不,你一定是误会了。”仰起螓首,她喃喃轻语,半带安抚,半带恳求。

然而,男人却未因她的话而撂手。

相反地,他捏紧掌心那女性的娇柔与软致,修长的指已扣住女人娇弱白女敕的颈子,转而握住她的颈窍。

那灼热又强悍的指,已紧紧扣住她雪颈窝上的脉搏。

男人倏地瞇眼。

女人,那白女敕柔腻的雪肌,在冬阳映照下,竟然像珠贝一样耀眼。

指间握住的凝白,已泛起鲜女敕的红痕……

那片刻,男人更沉重、更灼热的气息,喷拂在她娇女敕的丽容上。

织云瞠大眸子,水润的眸,开始渗入一丝惊悸。

她凝住男人清酽的眼,令她担心的,是男人那沉重的喘息……

“是妳。”男人却在此时开口说话。

那低沉粗嗄的嗓音,在精壮结实的胸膛内,激起沉郁的共鸣。

这是她第一回听见他的声音。

“你,醒了?”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有一丝颤软,有一丝叹息。

终于,男人的指,松开她脆弱的颈子,然那强悍的掌,仍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逼迫她贴近他灼热沉重的气息。

男人的眸微敛,他凝目,注意到身下的软床与缎被。

“妳救了我?嗯?”他问。

“对。”织云低喃,困难地轻点螓首。

每一字、每一句,当他说话时,那灼热的呼息都惹她发颤,惹她没来由的羞赧、心悸。

男人的眸变得更深沉了。

他闇沉的眼掠过冷峻的流光,修长的指绕过她的颈窍,掌心摩挲至她的后脑,长指随后撩上女人柔女敕的粉唇……

然后放手。

织云微微颤抖。

她感到羞辱。

下一刻,她回身,欲离开床畔。

“障月。”男人说。

她愣住,回眸,这时才发现,缎被已褪至他腰际,于是又慌忙别开眼,白女敕的小脸瞬间羞红……

“我叫障月。”男人再说,低笑。

似发现她的秘密。

织云屏息。

拘谨地抬眸,见到他的笑容,她除了羞赧,还有错愕……

严格说来,他脸上的笑容不算笑,因为深思,让他英俊的脸孔显得神秘。

“妳呢?”他问,眸色转深。

织云彷佛在那瞬间,看到他眸中掠过一抹暗紫色芒光。“织云。”她喃喃说,以为是自己看错。

“织云。”他重复她的名。

那低沉的嗓音,令她的心有些悸颠。

“妳真美。”他忽然柔嗄地这么对她低语。

瞬间,织云的小脸染上红枫,白女敕的娇颜更羞红。

小雀抱着一床缎被进屋时,见到她的小姐刚刚自床边站起来,脸上满是红霞。

“织云姐?妳怎么——”小雀的声音哽在喉头。

因为她注意到男人已经醒了。

“你、你醒了?!”小雀尖声问男人。

障月屈起右臂,修长的腿托住他古铜色的手肘,他长指扶着额,沉眼凝视惊骇的丫头。

小雀忽然叫一声,慌慌张张别开眼。

她又差点看到不该看的!

只是这时她又发现不对劲。“织云姐,您的颈子怎么了?红彤彤一片,好吓人呀!”小雀惊问。

“没什么,妳去吩咐厨房煮粥,病人醒了,需要吃粥食才能养足力气。”织云敛下眼,神色镇定,掩饰过去。

障月闇沉的眼,牢牢定在那张娇艳小脸上。

小雀答:“那我顺道叫人进来,为这奴隶——”顿了顿,她不情不愿地改口:“为『他』换衣。”

“他名唤障月,妳该唤他障月大哥。”织云柔声嘱咐小雀。

“什么?织云姐,您要我叫他大哥?”小雀皱眉,不以为然,正想开口再说什么,见织云脸色严肃,只好闭嘴,把到口的话再咽回去,模模鼻子走出房外。

屋内又只剩织云与他两人。

“我想下床。”他伸手:“给我衣衫。”

她回眸凝望他一眼,匆匆瞥过他腰下的身躯。

非礼勿视。

她垂下水眸,盯着床前的踏阶。“你的伤还没养好,况且才刚换好药,须躺下休息,等伤口上的新肉长妥了,才能下床。”她柔声说。

“为什么?”他问。

“什么?”她不明所以,忍不住抬眸看他,又匆匆将羞涩的眸子移开。

“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么好?”他问。

她屏息,然后淡淡回答:“这跟是否素昧平生没有关系,我见到有人生病,只是尽心救一个病人而已。”

“换了其它人,妳一样会救人?”

她点头。“对。”

他眸色略沉,半晌,徐声问:“我得一直跟妳的额头说话?”

“什么?”她怔了怔,眸子微抬起,双颊倏地嫣红。“我、把衣衫递给你,可你不能下床。”

他不置可否。

织云只得先将衣衫递给他。

崩量着,待他穿妥衣裤,她才敢再抬眸看他。

饼去,她曾在他眸里看见的兽性光芒,现下那光芒已经隐敛,虽未完全消失,可已几乎看不见。

“抱歉,刚才我不该出手伤妳。”他忽然这么对她说。

她微愣,白女敕的脸儿泛起一抹娇红。“没关系,我想、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误会?”

“误以为,我有不良居心。”她轻声说。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答:“对。浪人居无定所,看来达观,其实防卫心极重。这点,妳倒很清楚。”他承认,他确实是浪人。

“你没有家吗?”虽然已确认他的身分,她还是这么问。

“家?”他咧嘴,眼神没有温暖。“如果街头叫做家,那么浪人有家,在街头。”

“我的问题也许可笑,但是我必须问。”她庄重地说:“你的伤很重,一个月内绝对不可能痊愈,但是,我爹爹再过数日就要回城了。”

“所以这两日我就必须离开,是吗?”

她不语,眉心轻轻折起,似在耽忧什么。“你熟悉马性吗?”她忽然开口问他。

“妳问一名浪人,熟不熟马?”他笑,眼色却略沉。

“我问错了?”她有些怔忡。

“不是错,”他道:“是问对了。”

“你懂马?”她神色略松,眼底又有了笑容。

“浪人漂流在边地,经常驯服荒地的野马,驯养之后权充为坐骑,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我听说过这样的事,只是,我必须确认清楚,”她迟疑地说:“因为爹爹回来后,我必须跟他交代。”

“既然我留在这里让妳为难,我现在就可以走,这点伤不算什么。”他说。

“不,你现在不仅不能下床,何况是离开?”她恳切地说:“我看过你身上的旧伤,我知道,这点伤对你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可它曾经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也不能忽略它。”

他沉眼不语,因为她的话。

“为你换药时,我已经看见你身上的旧伤疤。”咬着唇,她吶吶答。

必于他身上的旧伤疤,她曾细数过好几回。

“见到我身上有那么多疤,妳不怕?”他沉眼问。

“你是浪人。”她轻声答。

“所以?”

“也许,就会有这么多疤。”

他撇嘴,笑出来。“妳认为,浪人身上就该有这么多疤?”

他的笑让她尴尬,她垂下眼,觉得脸孔发热。

他告诉她:“我不走,会给妳带来麻烦,所以,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

他忽然说明日就要走,让她有些吃惊。“你担心的人是我爹爹吗?”

“城主不会允许一名浪人留下。”

她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像是鼓起勇气,轻声对他说:“也许,我的理由能说服爹爹,让你留下。”

他抬眼直视她,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我知道宫城里正缺一名看马人,你既然懂马,我可以就这个理由,说服爹爹让你留下,这样,你就能顺利住下,安心养伤了。”她补充。

他沉默。

他忽然沉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他不愿意留下吗?

男人一径沉默地盯着她,那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有些不安,双颊又不自在地躁热起来。

“妳完全不清楚我的来历,就将人留下。对陌生人太好,将来,不怕这个人恩将仇报?”半晌,他徐淡地对她说。

她抬眸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问他:“不会吧?”

他忽然发笑。

“如果我会,也会告诉妳不会。”他慢声道,直白的目光,仍赤果果勾住那双水汪汪的眸子。

“那么,你会吗?”她有些固执。

因为她向来相信,人性本善。

他平视她水润的眸,许久不答。

织云忽然紧张起来,水润的眸子睁得很大,静静地凝望他,还在等待他的答案……

“不会。”他抿唇,无声地笑。

听见这答案,她的心松开。

“妳相信?”他忽然又问。

她柔润的眸子又瞠大。

“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承诺?”他敛眼问。

“不,我不相信你。”她却说。

他沉默。

“我相信菩萨的话。”她这么对他说。

“妳说什么?”他低笑。“菩萨?”

“对,”她柔声说:“菩萨说,好心有好报,我相信菩萨说的话。”她对他微笑。

他敛眼,沉眸研究她唇边那朵笑花。

她美得就像织云城山崖边的锦缨花。

锦缨花,剧毒之物。

最毒的花,讽刺地,却有最美的姿态。

“那就好好信妳的菩萨吧!”他凝视美人清艳的笑,一字一句,低嗄地这么告诉她。“愿妳的菩萨保佑妳,好心有好报。”

织云凝视他英俊却沉肃的脸孔,慢慢收起笑。

障月。

那么,你的姓呢?

她想开口问他,但终究,直至离开房间,这话她一直没有问出口。

如果他不说自己姓什么,那么织云知道,她就不该多问。

因为她有种感觉,他对浪人的身分是敏感的,好像她多问什么话,都会得罪他。

在城主慕义回城之前,障月已经能够下床。

他身上的伤口虽然还未完全愈合,但已能活动自如,如今只要定期换药,应当能渐渐康复。

直到慕义回城那日,听说织云在他离城期间收留一名浪人,他叫女儿到堂前来问话。

“妳知道爹为何一回宫城,就找妳来问话?”慕义先问女儿,态度和煦。

他为人老成,城府甚深,经常笑脸迎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一向如此。

“女儿明白,爹爹是想问女儿,收留浪人入宫城一事。”织云回答。

慕义看了女儿半晌,然后吩咐:“妳先坐下。”

织云在堂前左侧坐下。

“妳向来懂事,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令我操心。故此,妳做的决定,为父从来不会有疑问,”慕义温厚地对女儿道:“不过,此番收留浪人进宫城之事,为父倒想听妳说明。”

“爹爹想必已经从禹叔那里听说,当时此名浪人身受重伤,女儿为救人一命,没有其它选择,只能将人接进宫城。”

“然,此人现已清醒,听说伤势也有起色,为何还留他在宫城?”

“女儿回禀爹爹,爹爹的话虽不错,可此人是一名浪人,他伤势还未完全痊愈,如果此时离开宫城,必定四处漂流,环境恶劣可以想知,届时倘若伤势复发,必定危及性命,一旦如此,那么女儿一番好意,就将付之东流。”

慕义略一沉吟。“妳心里想着救人,为父明白,可此人若留在宫城,实有不妥……”

“女儿听说爹爹离城之前,曾经交代禹叔寻找一名看马人进宫城,未知是否有此事?”织云柔声问父亲。

慕义愣了一愣。“是有此事。”

“爹爹应当听说过,浪人皆娴熟于驯马,他们是最好的驯马人。女儿已经问过此名浪人,确认他精通马性,熟悉养马与看马之事,爹爹何不将他留下,延聘为宫城内的养马人,一来解决宫城的需要,二来可令其暂有居所,安心养病。”

慕义看了女儿片刻。“这,”他迟疑。“我本意欲寻找城民充任此事,现今却让一名浪人留下任此职事,这——”

“爹爹经常教导女儿,人无贵冑贫贱之分,应当以平常心布施。如今爹爹要找看马人,应当问此人是否有能力充任看马一职,而不会论其种族贵贱,爹爹您说是吗?”

慕义怔住,接着抚须笑道:“云儿所言不错,是为父多虑了!”

织云温柔地笑了。“爹爹所虑也没错,女儿自知轻浮冒进,一心只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爹爹平日亦礼佛拜佛,最是明白女儿的心思,也才能容忍女儿如此任性妄为。”

“不,妳这不叫任性妄为,是好心。”慕义笑着站起,拢衣时吩咐道:“待为父换过行装,就把人叫来,让爹见他一面,喔?”他慈声嘱咐女儿。

“是。”织云也站起来,面露微笑,柔声回答她爹爹的话。

慕义笑了笑,正欲离开大堂,忽又回身对女儿道:“为父此番离城,为妳解决了一件大事,待为父见过那名新任的看马人,就该对妳说明此事了。”话毕,慕义这才离开大堂。

织云目送爹爹离开,笑容在她如花的脸庞上渐渐收淡……

大事?

什么样的事,让爹爹要为此,离城十数日?

她心里隐约有感觉。

但她也不愿去猜想,至少现在,无论猜想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

慕义并未亲自见障月。

他交代向禹问话,知道障月确实懂马,便同意让他留下,暂住马厩边一幢矮屋,专责为宫城城主看马。

织云知道人已安定下来,便请向禹将药物送到矮屋。

至此,她想,她已尽了自己的力量,这件事与这个人,她将不会再挂在心上。

夜里,织云在房中弹奏瑶琴。

琴音古朴幽深,于夜间弹奏,悲凉不能自抑。

一曲《梧桐夜雨》弹罢,小雀走进屋内。

“织云姐,小雀听您经常弹奏这首曲子,这曲子听着叫人伤心,可您好似独钟情于此曲,又是为何?”小雀问,她进屋来收桌上已凉冷的茶。

“我的日子过得太好,必须经常听悲凉的音乐。”织云回答。

小雀愣住。“织云姐,您说什么?”她瞠大眼。

“小雀,”织云回眸对她微笑。“妳能凭想象,臆测边城浪人们过的日子吗?”

“当然不能。”小雀摇头。“那不是平常人过的日子,我何以能想?再说,我又不是浪人,又何必去想?”

织云自琴座站起来。“妳说的不算错。”

“不算错?”那还是有些错。

“不想也对。想多了,旁边的人只会说,妳是自寻烦恼。”织云走到屏风后。“小雀,给我送衣裳进来,我该更衣歇息了。”

“是,织云姐。”小雀摇摇头。

她没再多问,小姐问她这些话有何用意。

反正,就算小姐解释,一时之间她也不会懂。不懂就算了,况且,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于浪人的事,她也没兴趣去懂。

小雀自木柜内取出一件白色绸衣,送到屏风后面,交给她的小姐。

“天晚了,妳累了一日,也该回房歇息了。”织云对她说。

“好,那小雀这就回屋。”

织云点头,小雀退出屏风外,离开房间时,随手关上小姐的房门。

织云走出屏风,身上已换好绸衣。

她刚准备上床,鼻端却嗅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味。

锦缨花。

这是锦缨花的气味。

可她明明记得,近日那朵她摘自危崖上的锦缨花,当时放在“他”的房间,两日前已经枯萎凋零……

织云闻到那气味,是从她窗边传进来的。

她走到窗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窗门。

窗外,那男人手里拿着一朵珍贵的锦缨,就站在她的窗前。

她瞠大水润的眸,凝望男人。“你。”

吸口气,她屏息。

鼻端充斥着更浓郁的锦缨香气。

棒着窗台,障月伸手握住她葱白的柔荑,拨开她小小的掌,粗糙的拇指滑过她柔腻的掌心……

织云的心抽颤了一下。

“送妳的花。”他低柔地道,将纯美的锦缨花,轻轻放在她的掌心上。

她垂眸,怔怔地凝视掌心那朵美丽至极的白花……

他已放手,准备离开。

“等一下!”织云唤住他。

他停步,眸光回到她清艳的脸庞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一处?”她问,有些气息不畅。

是因为这锦缨花的香味太浓郁,干扰了她的呼息?

“妳屋里有香气,跟这花的香味一模一样。”他说,声调很淡。

“花?”她不明白。“你怎知,我喜欢这花?你又怎知,传出这花香味的,就是我的屋?”

“这不是寻常花种,无法轻易取得,我是卑贱的浪人,没有人会在我的病房内,为我放一朵这样的花,除了妳。”他的声调忽然低沉了些:“妳又为何放锦缨花?这花不易取得,妳偏偏放它,除非喜爱它。”

“对,我喜欢锦缨花。”她喃喃说。

夜浓,她看不清他眸底的眼色。

“这花生在危崖边,”他低缓地道:“只要略一失神,摘花人就会丢掉性命。”

“你明知道,为何还去摘?”她问,胸口有异样的沉闷感,压迫着她。

“妳救了我的命,为妳摘这花,不算什么。”

为她?

“你,特地送花给我?”她轻声问,水润的眸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

“妳是尊贵的小姐,我只是低贱的马夫,”他低嗄地道:“不特地把花送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到妳?”

她屏息,因为他话里的暗示而屏息。

“夜凉,关上窗,早点歇息。”他低柔地嘱咐,不待她说话,已转身走开。

织云没有立刻将窗关上。

她怔立在窗前,然而黑夜里,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唯有馥郁的花香提醒她,他确实来过她的窗前。

一连三夜,织云皆在窗台上发现锦缨花。

“织云姐,小雀憋了三天,实在疑惑,不知您屋里的花,是怎么来的?”第四日白天,小雀忍不住问织云。

锦缨是什么样的花,小雀很清楚。

锦缨花生在危崖,不仅不容易采摘,果实还含有剧毒,别说是她小雀,想必在这世上少有人能见到,一只玉瓶内,能同时养上三朵锦缨花。

织云穿上袍子,回眸看小雀一眼,待眸子淡敛下,却未回答。

“织云姐?”小雀以为她没听见,放下手上的鸡毛撢,再问一遍。“织云姐。我问您呢,玉瓶里的锦缨花,是怎么来的?”

“有人摘来送我的。”织云走到床边坐下,淡淡回答。

她伸出纤白的手,自枕下取出一片珍藏在白绢里的冰玉。

“谁?禹叔吗?”小雀问:“可上回禹叔送那朵锦缨花时说了,那是侍卫为您采锦缨果时,好不容易才摘回的,这样难得的机会,岂还有第二回呢?”何况连续三日,摘了三朵锦缨花。

织云笑了笑,她没回话,将冰玉依旧包妥,自床畔后取了一件大氅,才往房外走。

“织云姐,”小雀唤住她。“您上哪儿去?”

“就在宫城走走。”她答,已走出房外。

小雀瞪着织云的背影,嘟着嘴,喃喃说:“织云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秘了,问着话呢,怎么都不回答呀?”叨念两声,她这才拿起鸡毛撢,继续手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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