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久集团
“不要到我这里摆一张臭脸给我看,我要下班了。”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出声之人正是南久集团总裁钟离梦。他忙完一堆公务已是晚上七点多,肚子差不多也饿了,正想请可爱的秘书助理陪他一块用餐,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打下午进他办公室之后,就像一尊雕像般的黏在他会客专用的沙发上不走。
不知道阿楚他还有没有呼吸?
钟离梦一派慵懒地走到钟离楚的身旁,瞧他双眼直视着一尘不染的茶几一个下午,连眨都不眨,仿佛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我要的画,画好了没?”钟离梦索性在他身旁坐下。
他才不管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天灾人祸都一样,反正他要的东西,他一定要负责帮他办到好不可。
“还没。”化石喑哑地开口。
他哪有心思作画?心都寒透了,刻意画出的画作怎么会有神韵?他向来随心所欲的自由惯了,想提笔便提笔,想玩乐便玩乐,他的生活顺着意念走,习惯了近似堕落颓废的自由,他几乎快要融不进现在的生活。他不懂为什么简单的爱情不过是一来一往的传递情感,却得演变成复杂扭曲的公式。
单纯地爱上一个人,单纯地等待回报,为什么她却要用那么蹩脚却又认真的谎言逼他远离?
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他只是爱一个人,却逼得她如此痛苦?是他的方式错了吗?到底是哪里错了?是他强将自己的生活套在她的身上,还是他攻势太过猛烈,让她感到痛苦?
想了好久还是找不到答案,不想问她,是因不愿再听到伤人的谎言。即使明知道她所说的都是假的,但是话语如刃,若是割得太用力,一样会留下伤口。
“如果你想发呆的话,请回,记得你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不赶快把画赶好……”钟离梦如往常般恫吓。
“如何?”钟离楚自茶几转移的魅眸深如死水,阴鸷而危险。
没来由的打了寒颤,钟离梦阴柔的脸缓缓勾笑。“碰上什么事了?我这一辈子还没看过你这么阴沉的神情。”
唷,原来阳光还是有让乌云遮住的时候,是不?
他还以为他会像加州阳光一般永远都不会有卸下的时候。
“爱情难懂。”钟离楚淡道。他对数字一窍不通,倘若爱情也要套进公式,他就注定一辈子和爱情绝缘;但若能绝缘倒也算是好事一桩,总好过他现在为爱情所苦。
“恋爱了?”钟离梦瞪大双眼,随即起身走向办公桌。
“你要干什么?”慵懒地抬眼,瞧他正拿起电话。
“大肆宣传啊。”这还用说?
钟离家唯一的木头人总算坠入情海,他当然得大肆宣传一番,顺便打电话回去要李嫂煮红豆饭。
“无聊。”身着西装,他也一样随性地横躺在沙发上,连和钟离梦瞎闹的力气都没有。
唉,谈一场恋爱比要他闭关画画还要来得累。
恋爱应该是快乐甜蜜的,为何情窦初开的他,从头到尾只尝到了苦涩和辛酸?是因为年纪大了长水痘特别痛苦的缘故吗?
“喂!”钟离梦意兴阑珊地放下话筒,悻悻然地走到他身旁,坐在椅子扶手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的话就说来听听,要不然我要走了,你就留在这里深思吧。”
“阿梦。”他像个孩子般趴上他的腿。
“你最好给我滚远一点,不要以为我会看在你失恋的份上就纵容你!”钟离梦敛下冷眸,恶狠狠地睨着他。“想找人安慰,就去找小梵。”
“小梵嫁人了。”大方地躺在他腿上,钟离楚仰视他的怒容,笑得邪气。“谁要你长得像个女人,我身边没半个女人可以安慰我,所以只好找你凑合凑合,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看来你是出国太久,忘了我的忌讳。”钟离梦大手掐住他的喉咙,欲置他于死地的肃杀之气弥漫。
“也好。”他安详地闭上眼。
反正活着似乎也不是一件挺快乐的事。
钟离梦眯起魅眸瞅着他半晌,突地将他推开。“想死?可以,但是给我滚远一点,不要脏了我的手和我的地方;找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身上千万别带任何证件,最好在别人发现你的尸体之前,你已经化为一堆枯骨,免得他日让人知道钟离家出了一个为情自杀的败类,我会觉得丢脸。”啐,失恋就想死,那么他一路走下去至少还可以死个一百次。
“这么狠?难道你就不会说一两句安慰的话?”慵懒地坐直身子,他也只是淡淡地勾着笑,丝毫不以为意。
这就是他安慰人的方式,是特殊了点,但还可以接受。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得很坦率,或者是用坦率的眼光面对人生,摩耶是这样,阿梦也是这样,所以找他是找对了,他需要这种安慰方式,很能够激发他。
“想安慰找别人,本公司什么都卖,就是不卖安慰。”点上烟,他眯着眼睨着钟离楚的失魂落魄。“我不管你到底发生什么事反正你这个人向来是随心所欲;要怎么做便怎么做,没有人会管你,我也管不着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恕我不奉陪,你想要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要回家了。”
啐,他累都累死了,哪有时间管他的屁事。想死?可以,还是那句老话,滚远一点,别让他看见,否则他难保不会鞭尸。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见他打算离开,钟离楚忙不迭地挡在他面前。“我跟你无话可说。”他可狂得很。
“好啦,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钟离楚笑得很贼。
“谁会担心你啊?混蛋!
“别口是心非了。”他放声笑着,却又猛然噤声,怕自己再大笑,就真要笑着见阎王了。脸皮薄的人,总是容易恼羞成怒。“我问你,十克拉的钻石要到哪里买?我太久没回国,不知道要上哪儿找这东西,你陪我找去。”
倘若他真那么容易放弃,一切就好办了,偏他是个知难不退的人,明知山路崎岖难行,但不攻占山顶,他是不会止步的,所以先实现欠她的第一个心愿,当作是见她的借口。
“找阿禁,他才是你的亲弟弟。”钟离梦没好气地推开他。
“不要,阿禁他现在八成忙得很,如果打扰到他,事情会变得很复杂。”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找阿焚,他是你的堂弟。”
“不行,我会想要扁他。”钟离楚任他推开自己,却跟在他的身后走,大楼静谧得像是只有他们两人。“而且你也是我的堂弟,帮我也是应该的。”
“我只是个养子,不配当你佛多大师的堂弟,请另觅他人。”
“怎么会不配呢?”他调笑着。“有这么美的男人当我的堂弟,疼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嫌弃?”
钟离梦猛地止步,颀长的身躯微微颤动,半晌转身。“我想通了,虽然我只是个养子,但是能为钟离家做事,倒也是美事一桩。现在就让我来清理你这个钟离家月兑轨的一员,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如果我死了,就不能帮你作画了。”钟离楚惊觉他的笑容有异,忙往后退。“没关系,我可以找到代替你的人,你就安心地去吧!”混蛋,明知道他最痛恨人家提起他的脸,他居然三番两次地大作文章,这种人让他活着做什么?
“救命啊,我还没迎娶我的亲亲老婆呢!”他飞快地跑着。
那样别扭却又情真的女人,若是错过,真的会心痛的,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为了她,他势必得逃。
“你不是在那边郁卒得要死,干嘛迎娶?直接放弃不是更轻松?”
“如果要放弃的话,我今天就不需要沉思一个下午了。”
就是因为想再接近她一点,想要冲入她防备极强的心中,他才愿意为她花心思反省自己,思考这种僵局要如何突破。
***
(如果还是找不到那幅画,你也不用回公司了!)“可是我拆画的时候,里面就只剩空框,我……”
(画交到你的手上就是你的问题,画是在你的手中不见的,你就得全权负责,如果你找不到的话,我会循求法律途径解决。)“但……”
话不及出口,电话已被切断,席摩耶坐在车内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车潮,自照后镜见到被她拆开却不见画作的空画框,她有种欲哭无泪的悲哀。
回公司时,经理迫不及待地扑到车上想一睹名画,哪知道拆开之后却只有画框而不见画作,她忙不迭打电话回画廊询问,孰知画廊负责人却推说不知,毕竟打一开始画作便是被封住的。
经理气急败坏地要她赶回画廊问个清楚,孰知答案却仍一样;自英国运过来的画作打一开始就没有确认,所以他们没有办法确定画作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遗失的,是在英国,或者是运送过程,或是她恶意窃取?
哼,说她是恶意窃取,天知道她连画都没看到!
领了画作,只有在公司的半路上曾和钟离楚下车过,也唯有这一段时间没有待在车上,倘若真要偷画,时间也来不及的,是不?更何况这装在木箱里头的画作上头还有完整的特殊封条,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拆开过,为什么他们还是执意要把责任推给她?早知道经理问起时,直接把罪名推在钟离楚身上,不就月兑罪了?
但她无论如何就是无法昧着良心撒谎。
他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连公司也没回去,难道她真的把话说得太重了吗?
他该不会真的打算就此离开连公司也不去了?反正他打一开始就是个街头画家,他的主业是画画,早就习惯了流浪的生活,会到公司去上班,说不定只是他想要暂时换种生活方式罢了,他现在只是回去过原本的生活。
心隐隐抽痛,泛着难以言喻的绝望和失落。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不发一语地离开,还是因为她遗失了画作?
在这当头她该烦恼的是要如何找回画作,如何让自己摆月兑嫌疑,而不是想着他已经离开的问题。
反正他打一开始就不该在这里,然而短短一个月余的生活,却彻底颠覆了她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对他特别?或许是因为她寂寞,但是她一个人在这个大都会里生活已久,以往不觉得寂寞,为何却在这当头觉得寂寞?
不知道,此题无解。
发动车子,席摩耶缓缓转动方向盘,茫然地在大街上滑动,却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去。
找不到画,她不但赔不起还要吃上官司,但是与其找画,她更想找那一抹教她无来由感到心痛的背影。
那颀长略瘦、却又带点傲气的背影,不疾不缓地自她的眼前消失,残留在心底的痛还在,甚至还在心底徘徊流连,挥之不去。
她以为像他这种性子的人定会和她笑闹,再不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街头。可她又凭什么这样以为?她根本就不懂他,靠近她的是他,无赖装傻的也是他,转头离开的也是他……混蛋男人!
恨恨地开车回住处,压根儿不知道到底该要到哪里去找那抹背影的主人,根本彻底地忘了自己该找的是她赔不起的画作。
只是在街上漫无头绪地找,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没有成效,除了压抑蔓延的失落,她还能如何?先好好地休息,饶是天大的事,也要等到她睡醒之后再说,等她的思绪不再模糊不清。
停好车子,疲惫地搭上电梯,回到自己冰冷无声的静寂公寓,然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眼见门打开。
“你到哪里去了?都已经凌晨了,等得我都睡着了。”
有点哀怨,但嘻笑的口吻中总是带着一抹揪紧她心的担忧,没有任何华丽的缀饰,只是单纯地关切。
心在颤,频率渐大,脸在烫,愈烧愈炽。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她放声吼着,濒临破声界限。
不是,她不是要说这个的,她只是很意外,没想到她在街上千寻百觅,而他竟然在她的房里睡觉!简直快要气死她了。
她以为他连公司都不回了,八成也不会回这里,至少会避她一阵子,想不到他竟然跑到她房里,让她像个疯子在外头闲晃,只为了跟他说声对不起,压根儿忘了遗失那幅画作对她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我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所以只好先到你这里休息一下。”他说得好无辜,魅眸都笑弯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她有一股先杀后快的冲动。“我是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里?钟离先生,这是我家,是我的房子,你没有我房间的钥匙,到底是怎么进到里头的?”
有恼有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交错着。
“钥匙啊?”他轻笑着,扬着手上的备用钥匙。“我跟管理员拿的。我跟他说,我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他就拿备用钥匙给我了。”
瞧,多简单啊。
“他怎么可以随便把我住处的钥匙给你?”太扯了吧。
“我跟他说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们就要结婚了。”他说得很像一回事,还顺手把她拉进房里,拿下她的皮包,月兑下她的外套,一副家庭主夫的模样。“我们一起进出,所以对我所说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他忙里忙外的,端出了一堆刚热好的菜肴放在客厅,仿若对这个环境熟练到不行,俨然是个标准主夫模样。
“你怎么能撒这种谎?”
见不到他,出现了她此生第一次的迷惘,再见到他,出现了她此生第一次的惶惑。她居然想哭,一种很无助的心情恶狠狠地占据她的心神,想笑又想流泪,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真的没想到再见到他时,他居然可以如往昔一般自然,仿佛忘了她在下午说过的话,而且盘踞已久的心痛也不见了。
“那是我的目标,所以不算撒谎。”见她动也不动地站在玄关,钟离楚温柔地向前拉着她到沙发坐下。“肚子饿了吗?我替你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小菜。”
席摩耶瞪着茶几上头罗列的菜色,登时才想起为了找画,她根本忘了吃饭这一件事。没想到自己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之后,居然有个人在家里为她准备了她最爱吃的菜,为她热了一锅汤,为她开了一室的温暖。
“今天到底是在忙什么,不是只要把画送到客户那里而已,你怎么会搞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让他好委屈地等到睡着。
画?饭才夹进口,来不及咀嚼这不曾有过的温柔,席摩耶随即瞪大了眼。
对了,画!热泪还在眼眶中打转,她却蓦地想起残酷的现实,放下心之后,是另一种教她胆战心惊的压力迎面而来。
“我现在哪里吃得下?”她猛地放下碗筷。“我会这么晚回来还不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找我下车到茶坊,多出了那一段空档,才会把画给弄丢的!”
对,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嗄?”
钟离楚目睹她的愀变,只能一头雾水地盯着她滔滔不绝地把一个下午累积到晚上的怒气倾倒在他身上。
“没拆木箱,画却不见了?”亏她转述得清楚明了,让他不用再费心思考。
“既然没拆箱,这不就代表画打一开始就没放在木箱里头,经理凭什么要你负责,画廊的人又凭什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啐,他不用想也知道会出这款招式的人,除了小叔绝对没有第二人。画廊里都是他的人,他根本摆明了要他重新执笔,明知道他回国帮他稽核公司内部情况,还故意寄个空画框回来。使出这种招式真是令他唾弃。
“对啊,可是我能说的都说了,他们都不信。”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我不管,你说过如果画不见了,你就要全权负责。”
对,她很无耻、很卑鄙,但是她也是不得已的,如果不找个人出来背这罪名,她这一辈子就别想翻身了,说不定还要为了一幅画而耗上下半辈子。
“放心,我说过我会负责。”
既然是小叔捅出来的篓子,他这个当侄子的当然得出面负责,是不?
“你要怎么负责?”她怒眼瞪着他,惊诧他的无知。“你知道佛多大师的一幅画就算是你十年不吃不喝死命赚钱也买不起,况且大师在三年前就封笔了,你拿什么负责?”
有人要背黑锅有什么不好,但她偏是在这当头良心发现。
“你说呢?”他笑得很苦。
十年不吃不喝死命赚钱?应该是不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