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聚贤楼——
二楼,两名男子坐在靠窗的雅座,左右两旁有隔墙,内边以垂帘遮蔽外边则凭窗,街上的热闹与远方山水景色尽收眼底。
两名男子对桌而坐,一清俊冷凝着表情,一潇洒嘴角含笑,端着白玉杯子优雅品茗,静默无语。
“咳!”潇洒男子的笑意已经忍俊不住,只能撇开头轻咳一声,借以掩饰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
“哼!”清俊男子轻哼一声,不豫地瞥了潇洒男子一眼。
可如此一来,潇洒男子反而笑了开来。
“我说宇珩啊!这事儿横竖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又何必如此呢?”潇洒男子王柏钧轻笑劝说。
“哼!你若不幸灾乐祸,我会如此吗?”盛宇珩对这位好友颇有微词。“来这儿本来是想放松一下心情,你却偏偏要寻我开心!”
“抱歉抱歉,是我不对。”王柏钧笑了笑,不甚真心地道歉,这才转移了话题,“对啦,宇珩,子安都抵达京城几日了,我们三个还没有时间聚一聚呢!”
“就约个时间吧!要不然咱们三人忙碌的时间都不同,不事先把事错开的话,很难兜在一起。”盛宇珩点点头。林子安,亦是他的知交好友,家住在南方聚贤楼便是林子安在京城的产业之一。
“我早上来找过他,他说傍晚一定会回聚贤楼,我想晚上是你较空闲的时间,所以咱们今晚就在这儿聚聚,为他接风洗尘,你觉得如何?”
“行,我晚上确实没什么事。”对于那些官场的交际,盛宇珩向来能拒则拒、能推便推,尤其是这两日因为他成为沁馨公主太傅而存着看好戏的心情来邀约的人,他更不可能赴约!
“那好,虽说已经过了大半年,不过子安还是想恭喜你拿下了文武双状元,咱们今晚就不醉不归吧!”
“这倒不行,一早我还得上朝,结束后还得为公主上课,不能喝太多。”盛宇珩摇头,想到自己的处境,脸色又不自觉的沉了下来。
“啊!也对,我倒忘了……”王柏钧点头,看好友表情又冷沉了下来,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得了,不就是当个太傅吗?人家好歹也是个金枝玉叶,你这样未免也太不给上头那位面子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太傅’这个官职心情郁结吗?”盛宇珩瞪了好友一眼,接着一杯好茶恨恨的仰头灌下,当起闷酒来喝。
“不是吗?”王柏钧笑问,见他一口灌完茶,忍不住摇头,“喂!你这样喝法,未免太糟蹋好茶了。”
“哼!”他哼道。“我确定是因为‘太傅’一职心情郁结没错,不过这只是其一。”
“哎呀!难道是因为我的玩笑话?”王柏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担心上头那位有意将那株‘红杏’移植到你家,不仅得费心供养着,还得时时提防那株红杏出墙去,是吗?”
“柏钧,那种话以后别再说了。”盛宇珩吐出冷语提醒。他的个性本就不喜在背后论人是非,就算沁馨公主再如何不守妇道,也不是为人臣子可非议的,不过,他的确是因为担心皇上有那个意思,但是那些譬喻,就是多余的了。
“知道了,我也只是在这儿说说,反正流言也不差我一个人说,你别老是一本正经的,这样的人生多无趣啊!”王柏钧了解好友的个性劝道。
“难道要像你一样,到处拈花惹草、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才有趣?”他忍不住轻嘲。
“那当然,人生得意须尽欢啊!”王柏钧可得意的很。
“那么下次你再因为家中那群妻妾闹得后院不得安宁时,不要再到我家避难,那些可都是你得意的人生趣味。”盛宇珩嘲弄地笑道。好友正室未娶,妾室倒是一个一个收,已经塞满后院,随时都需要扩建,也幸好他家大业大,供得起那么多女人挥霍。
“哎唷!人生得意想尽欢的话,总得付出一点点代价啊!天下可没有白食的饭,为了我的得意人生,只是付出一点后院的安宁,绝对值得的。”王柏钧皮皮的一笑,并不觉得丢脸。
“你开心就好。”对于好友的人生观,他从来不会多说什么,最多就像现在一样嘲弄一句,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态度不一样,自个儿能负责就好。
“我是开心,可你不开心啦!”王柏钧笑道。
“志不得伸,如何开心得起?”盛宇珩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以我的能力,文官方面可以在朝中贡献自己的心力,就算当个九品县令芝麻官我也不在乎,至少能为百姓做事。武官方面,皇朝与北国的关系紧绷,战事随时可能一触即发,我可以到边关保疆卫士,可偏偏……”盛宇珩又仰头灌下一杯茶,愈想愈气闷。
“想开一点吧!鲍主年已十六,早过了婚配的年龄,我像你这个太傅也做不了多久。”王柏钧这推论也是正确的,不过前提是,有人愿意娶。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可能会……”盛宇珩摇摇头,未竟之语,两人心知肚明。
“我说的也只是玩笑话,毕竟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个金枝玉叶,而且还是圣宠的金枝玉叶,驸马的人选,除了本身的人品和才学之外,家世也是一大条件,你一非王公,二非贵族,应该不在驸马的条件反胃内才对,我想皇上是因为欣赏你、看重你,并相信你,所以才让你担任公主的太傅,毕竟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给她的向来是最好的。”王柏钧偏头笑望着好友。
“但愿如此。”盛宇珩也真心这么希望,视线望向窗外,夕阳余晖,将远方山水装点得美不胜收。“子安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他低语。
“嗯,应该差不多了。”王柏钧微侧倾身探向窗外楼下大街,看了一会儿,蓦地眼睛一两,抬手指向前方。“说人人到,你瞧那边往这儿走来的,不就是子安吗?”
盛宇珩转头望向后方的大街,梭巡了一会儿,果然看见林子安和他的侍从安步当车地朝聚贤楼醒来。
收回视线,突然,街道另一边有个眼熟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他猛地跳了起来。
“宇珩?怎么了?”王柏钧诧异地抬头望向他,不知道好友为什么突然像椅凳长了刺似的跳起来。
盛宇珩张了张嘴后又闭上,心里很是狐疑。不!那不可能是她,只是身形很像而已,就算长相极其相似,也可能是因为距离才产生错觉,毕竟她可是凤阳王朝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怎么可能穿着满是补丁的破衣裳逛街,而且身旁还没有护卫或宫女随侍。
“宇珩?”王柏钧担心地蹙眉再唤一声。
“没什么。”盛宇珩回过神来,重新坐下,不过目光依然锁着那个脚步轻快但略微急促的身影,待那身影愈来愈接近时,他终于看清对方的面貌。
那张脸虽然稍微抹黑了些,可……该死的!真的是她——沁馨公主!
她的护卫呢?她的宫女呢?为什么只有沁馨公主一人?难道她就这么胆大包天,独自一人偷溜出宫吗?
今日才刚与她谈过,虽然看出她不以为然,也料到她听不进去,但他还是乐观地认为她至少会安分一段日子,可没想想到,自己现在竟会在市井中看见她。
这个时间竟还在外头闲晃,稍晚宫门关闭,难不成她还打算在外头过夜?
她到底想去哪里?满脑子在想些什么?
他握紧拳头。算了,这不关他的事!
沁馨公主想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负责她每日早上两个时辰的授课,其余与他无关!
“咦?宇珩,你要去哪里?”王柏钧讶异地站起身,探出窗外,对着已经飞身出窗,转瞬间背影已远扬的盛宇珩大喊,看见林子安也刚好抵达,站在楼下大门口望着远去的盛宇珩,然后抬起头来看他,两人相视,林子安指了指盛宇珩消失的方向无声地询问怎么回事,王柏钧也只能摇头耸肩,两人眼底都是疑惑。
盛宇珩当然听见好友的喊话,虽然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公主外在言行如何与他无关,但双脚就是不受控制。
他心底也很困惑自己追出来的行为,不是说不关他的事吗?他这样追出来是为什么?
脚步不停的往前掠去,对自己的行为百思不解的盛宇珩,最终替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职责所在。
是的,他既已成沁馨公主的太傅,对她便有了责任,她的行为亦在他的教导范围内,甚至他认为,这才是皇上希望导正的最重要的一点,而且以他的个性,确实无法坐视不管。
再者,若沁馨公主无法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宫,因而留在外头过夜的话,一定会耽误到明日的上课时间。
对,他的动机非常合理、理由非常充分。
循着她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儿便看见她的身影拐进一条巷子里。
他皱了皱眉,这个区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堂堂一位凤阳王朝最受宠的尊贵公主,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决定不能让她在这种地方乱晃!
苞着她弯进巷子,走到巷底,就看见她站在一扇小门前,抬起手就打算敲门。
他飞快地向前一窜,抓住她的手。
“啊?”凤盼月一惊,下意识大叫一声,反射地开始挣扎。
“公主!”盛宇珩低喝一声。
凤盼月心下一凛,听闻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她迅速的抬头望向对方,这一看,不禁错愕得瞠大眼。
“盛太傅?”她惊讶地喊道,本以为遇到打劫,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宇珩见她不再挣扎,便立即放开她,退开一步。
“这句话应该是臣问公主才对。”他觉得肚子里有一把火烧得愈来愈旺,他想知道公主来此的目的,可是这里又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行,我还要找人呢。”凤盼月摇头,看着挡在门前的盛宇珩,她皱了皱眉,“盛太傅请让让。”
盛宇珩蹙眉瞪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扇门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然知道!”不就是一间住家,她要找的人听说住在这里。
盛宇珩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可是心底非常惊愕。她竟然知道这是一家小倌馆?
他会早知道也是因为三教九流皆交游的王柏钧告诉他的,没想到深居宫中的公主竟然也知道?
想到她说是来这里找人的,他眼底闪过一抹鄙夷。这家小倌馆可不只做男人的生意,也做寂寞贵妇的生意!
丙然是无风不起浪!
“既然被臣碰见了,万不可能放任公主胡为,请公主立即回宫。”盛宇珩冷肃地要求。
“不必你多管闲事,没找着人,本公主是不会离开的!”凤盼月坚持。
“既然如此,微臣只好得罪了。”盛宇珩一咬牙,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要带她离开。
“放肆!盛宇珩,放开本公主!”凤盼月怒喊,挣扎不从。
“公主如此大声嚷嚷,不担心引来百姓的注意吗?堂堂公主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公主是认为反正皇室的名声已经荡然无存,就不需要顾及了吗?”盛宇珩冷然地长串低问。
闻言,凤盼月一窒,瞪着他那更冷锐的面容,那表情、那眼神,充满了冷酷的怒意、批判责备,以及……鄙夷不屑。她不懂,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就是出宫而已吗?
“你到底想怎样?”她咬牙切齿问。
“请公主离开这个地方。”
“你……”凤盼月才开口,盛宇珩干脆抬手一点,点住了她哑穴,便不再理会她的挣扎,强硬地拉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