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傲夫娘子 第三章

烙——滚烫的心头,熨出忽隐忽现的迷离记忆。

清晨,日光从窗棂筛入房里的时候,万俟傲便醒了。

他眨眨眼、伸伸腰,许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突然,他皱起眉头,甩甩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褪尽衣裳。又甩甩头,脑子里就是寻不著片刻回忆,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连寤寐间作的梦都记得清清楚楚地,可,怎么就是想不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印象中,昨晚似乎又作了恶梦?可是,倘若真作了恶梦,又怎会睡得如此香甜?

将疑虑搁在心底,他起身著衣,瞥见床畔有条手绢,他拎起手绢,上头的淡淡血渍让他又开始怀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您起床了吗?”李全在门外轻问。

“起来了。”万侯傲对进到房里的李全说:“叫掌柜过来。”

“是。”李全领命退下。

一见李全来唤,风寡妇心里已然有底,堆著笑定进来,“民妇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昨晚我房里发生什么事?”万俟傲开门见山的问。

“哎哟!这院落只有王爷跟李爷住下,民妇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全忙问:“王爷!昨晚有宵小入侵吗?属下该死!竟一无所悉!”

风寡妇顺理成章的岔入这话题,夸张的挥手,“哎哟——我们悦来楼不曾发生过宵小侵入的事情!王爷可曾受了侵扰?民妇立刻报官来查!”算准了他必定不会惊扰地方宫府,她故意这么说。

万俟傲敛起眼眸。这掌柜不简单!他若无其事地说:“本王只是随意问问。”

风寡妇说:“对嘛!我就说谁敢在当今相国背书的悦来楼闹事?简直是不要命了!”

李全喝道:“休得在王爷面前无礼!”

“是!”风寡妇恭敬的行礼,“民妇粗野,还请王爷见谅。”

万侯傲挥挥手,李全立刻说:“没事,你可以退下了。”

风寡妇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著痕迹,“那请王爷休息,民妇退下。”

才走到门口,竟听到李全说:“对了,宁姑娘准备好了吗?”

见万侯傲疑惑挑眉,李全赶紧解释,“王爷忘了?悦来楼有位厨娘煮的菜合您的口味,属下想延揽入府为您烧膳。”

呵呵呵,风寡妇心虚地先笑再说:“真对不住!宁姑娘昨儿半夜接到家里通知,说她父亲病重,今儿一早已经回家乡探视了。”

李全喝叱:“大胆!应允了王府的差事,竟敢说走就走!”

风寡妇委屈地解释,“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病不痛?再说人家的爹都病得快死了,难道能不让她回家照料爹爹吗?”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李全转身询问:“王爷,需要属下追回宁姑娘吗?”

服了失忆散的万俟傲对宁巧儿没有印象,随意挥手,“区区一名厨娘,不要为难人家了。”

“是。”

风寡妇赶紧谢恩,“谢谢王爷!”

走出房门,风寡妇才吁了口气。

巧儿啊!你这趟去商山可别自投罗网喔,风姨可只能帮到这里啦!

***

宁巧儿带著风寡妇给的盘缠,兼程来到商山,幸亏那夜他没释出精血,才让她不必担心有怀孕之虞。她跟风姨说好了,只要等学到商芝肉的作法,就心甘情愿地回女人国。

来到商山,确实到处都是唤做商山芝的这种野蕨,可她试了又试,还是捉模不出商芝肉的作法。

“婆婆,难道你们在地人都做不出商芝肉吗?”宁巧儿问让她借住的老婆婆。

老婆婆呵呵笑说:“这里到处都是商山芝,拿它来清炒煮汤都可以,就是煮肉得有些独门配方,一般人还真煮不出好吃的商芝肉哪!”

宁巧儿有些泄气,“真的没有人会煮道地的商芝肉了吗?”她远道而来,就是想学商芝肉哪!

“有倒是有。”

宁巧儿欣喜地拉著老婆婆的手,“婆婆,有谁会煮?我去跟他学!”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骊王府里的王厨子会煮了,听说商芝肉是他家祖先研究出来的,这么多代以来一直是不传之秘呢!”

“王厨子。”宁巧儿丧气的说:“骊王府哪里是想进去就进得去的呢?”

老婆婆不忍心见她垂头丧气,“我认识王厨子他娘,这么著吧!我帮你问问看王府里的厨房还缺不缺人手。”

“谢谢婆婆!”

“哎!别这么说!这段时间来,你天天煮好吃的东西给我这老婆子吃,老婆子感激在心里哪!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还不知道有没有缺呢!”

“嗯!无论有没有缺,巧儿都感谢婆婆的帮忙!”

“呵呵呵!你这孩子就是这么贴心。”

***

在老婆婆的帮忙下,宁巧儿果然如愿进入王府工作,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担心不巧撞见了他,可怎么得了!

这些日子来他的影像常常浮现在心头,即使不愿意,也必须承认,一直在商山盘桓不去,或许有部分是因为这是他的属地吧!

还记得第二天一早向风姨辞别时,风姨看了看她眼底的泪珠,只淡淡的说,你陷进去了。

她当时不愿承认,推说离情依依、前途茫茫,其实,依依的是初动情怀,茫茫的是难舍难离啊!

“宁巧儿!宁巧儿!”王厨于几声呼唤。

嗄?宁巧儿回过神来,赶紧对满脸须髯的胖厨子道歉,“师傅!对不起,我出神了。”

“你呀!”王厨子摇头,“把这些荸荠去去皮、再浸冷水,午膳要用的。”

“是!”宁巧儿捧著一篓荸荠走到厨房角落。

王府的厨房恁大!扁是大厨子就有好几位,各司其职,有的专擅汤水,有的负责鱼肉,像王厨子就只负责肉类烹调。厨房里的各式炊具更让宁巧儿看得是眼花撩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神仙之地啊!

她一边流利的削著荸荠,一边张望众人井然有序的工作著。

“何大婶,今儿个加菜吗?”又是燔鱼又是无羹的,纵是御膳也不过如此吧!

坐在她身边的何大婶一边洗菜,一边回答:“王爷要回来了呀!你新来的不知道,王爷那嘴可厉害了,咱们端出十道八道,他还不见得咽得下肚,难为了大师傅们,得挖空心思做出合他口味的膳食呢!”

他要回来了呀!

何大婶瞄眼发愣的宁巧儿,“你得赶快!王府厨房里薪饷高归高,要注意的事情可也不少!卫生乾净是必须的,还得赶得及王爷随时传膳,你再摩摩蹭蹭,”她比了比王厨子,附耳悄悄说:“当心那大嗓门的开骂!”

才正说著,那厢王厨子一手执杓,一手擦著腰、岔开腿,声若宏钟的吼著,“薇菜洗好了没?我锅里的羊肉都快熟透啦!”

“就来啦、就来啦!”何大婶吐吐舌,“你手脚也得快点!王厨子炒起菜来劈里啪啦,一下子就一道菜了!”

宁巧儿微笑,“我知道,谢谢大婶。”他,真的回来了。

她三两下削好皮,将荸荠浸入冰水里,冰水沁进手里,沁出冰红,她不介意,喜孜孜的洗著菜——他要吃的菜。

***

“王爷。”王府卢总管候在大门迎接。

“嗯。”万俟傲走进大厅,长袍一甩坐下,“府里可有大事?”

“老王爷从岭南捎来信息,算算行程,会在两个月后回府。”

“届时准备船宴接风。”爹肯定是嘴馋,想吃吃家乡菜才甘愿回府的。

“是。”卢总管继续说:“还有香香公主预计两日内抵达府中——”

还没说完的话,结束在万俟傲转冷的眸里,“谁请她来的?”

“王爷离府的第二天,香香公主就派人前来探询,得知王爷不在府中,便留下话,说等您一回府,她会立刻快马出宫,”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卢总管吞吞唾沫,“应该明晚就会到达王府了。”

万俟傲轻哼一声,“派人叫她不必来了。”

卢总管硬著头皮说:“王爷,香香公主乃是圣上最疼宠的长公主,老奴以为,还是应付一下较好。”

万俟傲掀起嘴角,笑得极冷极轻,“你以为我会在乎得罪她?”

卢总管赶忙一揖,“老奴认为王爷不在乎得罪皇室,但老王爷与圣上有金兰之情,对香香公主也疼爱有加,老奴以为,王爷会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虚应一番。”

哼!万俟傲轻哼站起,往内室走去。

“王爷!”他停下脚步,卢总管追上前问,“设曲江宴来迎接香香公主,王爷以为然否?”

万俟傲大袖一挥,“随便。”他对那骄纵的女人毫无兴趣。

“王爷要传膳了吗?”卢总管又问。

“本王还不饿,晚点再传。”万俟傲往里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有糕点吗?本王想先用点心。扬府的糕饼节也不过尔尔。”他嘟囔著。脑子里一闪而过糕饼的味道,大概扬府的糕饼让他失望,才会有此念头吧!

苞在身后的李全讶异地望著他,王爷怎么没提起之后在悦来楼吃到的曼陀罗饼呢?主子既然没提起,他做人下属的也只好将疑问搁在心底了。

卢总管听了很是伤脑筋,原本厨房里是有个专烘糕饼的许厨子没错,但前几天就因家里有事请假出府了,他没想到王爷会这么快回府,也没想到不喜甜食的王爷在回府之后,第一个点的就是糕饼,怎么办呢?

***

听完卢总管的话,众厨子面面相觎,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就是这样了。”卢总管下了决定,“总之,王爷要吃糕点,不管你们会不会做,赶紧做出来交差吧!”

“总管!我们几个哪有人会做糕饼哪!”王厨子先喊出来。

“是啊,临时教我们想破头也捉不到诀窍呀!”负责蔬馊的崔厨子也哇啦叫著。

“不管了!你们不都是名厨吗?总会想出办法的。煮菜嘛,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卢总管摆摆手走出去,“快点!王爷等著呢!”

卢总管走后,众厨子一片唉声叹气,站在旁边的宁巧儿想过要出手帮忙,又怕强出头会暴露了身分,便踱回角落拣菜。

丙不其然,厨子们七拼八凑的糕点,在万俟傲轻尝一口之后被退回,就连午膳他也不传了。听上菜的婢女形容起王爷的震怒,厨房里又是一片唉声叹气。

他总是这么任性吗?

将完好的菜倒入馊桶时,宁巧儿也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些食材、还有厨房众人几个时辰的辛劳,就这么沦为猪食,真是暴殄天物哪!

接著,厨房里又重新起锅开灶,为王爷的晚膳准备。

***

万俟傲瞥了眼晚膳后便说:“撤下去!”他没来由地生气。明明不好甜食,可怎么就是想尝尝糕点?像是有段记忆凭空消失了一般,仿佛只要尝到糕点,就能唤起那段记忆。

他恼,却厘不清自己为何而恼。虽然挑嘴成性,却不曾如此难缠。心里就是闷著,饿著的肚月复也不肯将就。怪!

卢总管挥手,示意婢女撤下菜肴。“王爷,老奴已经派人快马叫回许厨子了,您别饿著,先垫点东西可好?瞧这羊脍可是王厨子精心料理——”

万俟傲只淡淡一瞥,卢总管便停住嘴,示意丫鬟撤下晚膳。

房里的空气冷凝,随著万俟傲持续一言不发,卢总管也难安的候在一旁。开朗的王爷怎么会生出心思难测的王爷呢?他第无数次有这疑问。

也难怪卢总管会这么想,因为老王爷虽然拥有几名侍妾,却始终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后来老王爷出府一趟之后,抱回仍在襁褓中的小王爷,小王爷不是老王爷亲生子的传闻,便传嚣在仆人之间,随著小王爷日渐长大,他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加上老王爷对他的爱护,才让众人相信他们是父子。

说真格的,现在的王爷矜贵高傲,也没人敢质疑他的身分。

时间片片刻刻地过去,卢总管走也不是,不走更难受,终於,万俟傲轻掀薄唇,说:“上卤肉吧!”

这几个字宛如天籁!卢总管几乎要为主子终於肯吃东西而叩谢鸿恩!“要商芝肉吗?我让王厨子马上做!”

“就卤肉。”恍惚间,他又想起了一道似乎吃过的菜,万俟傲眉头微皱,回想著,“不炸不蒸,不是商芝肉,入口即化。”想不起来了。“叫他们做吧!”

“是!”卢总管说,“属下马上要厨房做出来!”

听完卢总管传达的话,王厨子一双浓眉绞成麻花,“不炸不蒸,入口即化?唔,好吧!”

看著他转身挑肉,卢总管忧心的问:“老王,你行吧!”

王厨子瞪他一眼,“不然你来做!”

“好吧!别再让王爷饿肚子了。”卢总管交代后,便定出厨房。

“巧儿!洗些老姜蒜头过来!”王厨子吆喝著。

“喔。”宁巧儿乖顺地挑姜蒜。身为王爷就骄贵到这种程度吗?整个厨房为了他一个人而忙著。不想多管事的,但手却自动拣出青绿蒜苗洗净。

“巧儿!快点,我要爆香啦!”看到她拿来涤篮里的蒜苗,王厨子吼著,“我要的是蒜头跟老姜!你洗这没用的蒜苗做啥?何大婶,你去洗!”

再一次忍不住地,宁巧儿说:“师傅,以蒜苗卤肉更具清香,您不妨试试。”她记得在悦来楼时,他吃了很多卤蒜苗。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这对大厨来说,是最不敬的举动呀!

王厨子怒目瞪她,由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都喷飞了胡子。

宁巧儿坦然无惧的望著王厨子,微笑说:“王爷空月复,一下子给了太浓郁的香辛料,恐怕适得其反,巧儿认为换换不一样的口味也无妨,您觉得呢?”

奇迹地,王厨子居然没有驳斥,见他转身站回灶前,宁巧儿微微一笑,俐落地先切下蒜白让他爆香,接著将长长青蒜绑出几结,在王厨子倒下的卤汁滚后一起放入。

王厨子扭头本欲开骂她的自作主张,结果“噫”一声转头嗅著,“好香!”

宁巧儿还是从容的微笑。“师傅英明,知道卤汁滚了才能带出青蒜的香味。”

“真的好香喔!”有人附应了。

哼。王厨子意思意思地轻哼一声。拿起切好的肉块,犹豫著要直接下锅,还是像从前一样先过油炸?

“王爷说不炸不蒸,师傅是想直接放进锅里吧!”宁巧儿轻轻的提醒。

“还要你说!我当然就是这个意思!”

“师傅睿智。”宁巧儿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心里却微微有著隐忧。

她会不会管得太多了?

旋即,她抛开这个念头。万俟傲服下了失忆散,不会记得她在悦来楼也是这么煮的。

***

就是这个味道!王厨子居然能完整无遗地卤出他形容不出的这种滋味!

万俟傲虽未开口,但脸上细微的表情,已经让卢总管看出他的满意,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松下了。

丫鬟传回来的消息,让厨房里的人都开心地笑了出来。

“熄火、洗灶!”王厨子一声令下,忙了一天的大夥儿终於可以歇息了!

宁巧儿也放心下来,提著炉具往外走。

“咦?你在做什么?”王厨子问。

宁巧儿不解地眨眨眼,“到外头水井洗锅子呀。”不是收工了吗?

王厨子拿下她手中的炉具,“以后你别做这些粗重的活儿了,做我的助手就得了。”

宁巧儿还愣著,何大婶赶紧拉著她说:“还不赶快跟王厨子道谢!”

天气好些还无所谓,天冷时洗菜洗锅可会冻伤手的!巧儿乖巧,始终静静做这些粗重的活儿,也不喊苦,她看了都心疼呢!难得有这天大的机会,以后巧儿就可以轻松多了。

“谢谢师傅!”宁巧儿开心地谢著。能跟在王厨子身边当助手,就更有机会习得商芝肉的作法了!

她才想著,王厨子就说:“除了煮商芝肉的时候,所有人都得回避之外,其他时候你就跟著我。”

嗄?宁巧儿有些失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大婶以为她听不懂,帮忙解释著,“商芝肉是王厨于不传之秘,每回他煮这道菜的时候,身旁都不准有人的。”

“喔!”宁巧儿只能这么说。

***

睡不著呢!

宁巧儿翻来覆去,幸亏同张大床上的何大婶累瘫了,没教她给吵醒。宁巧儿蹑手蹑脚地起身,披上斗蓬定到屋外。

月牙儿弯弯,没有太多的月光可以洒下。朦胧地,像她心头暧昧的思绪。

宁巧儿坐在亭子里,想分析对他的感觉——她再也无法欺瞒自己对他没有丁点感觉——一直以来,她心里只装得下关於炊膳的事情,没想到一出女儿国,就碰著心思复杂的他。

你骗人!心里有道声音戳破。

唉!即使铁了嘴说来骊王府单纯只为了学做商芝肉,她还是无法对那一夜自圆其说。

好复杂哪,这一团纠纠葛葛!宁巧儿决定搁下所有想不透的心思,过一天算一天吧!如果没机会学成商芝肉,她就乖乖回女人国。

宁巧儿起身,要回房里睡。经过厨房时,看见丫鬟水秀探头探脑的,不知在张望什么?

水秀见到她,松了口气说:“王爷又饿了,你想想办法吧!”

“我?”

“当然是你!你不是厨房里的人吗?”饿著的王爷难伺候、被吵醒的厨子大爷同样面貌狰狞,她才犹豫著不敢喊人,幸好这会儿逮到人当盾牌了!“随便你要喊醒谁,总之快点煮个热食给王爷吧!”

“喔!”宁巧儿无声叹气,他怎么尽苞厨房过不去?她认命地走入厨房。

水秀见她蹲下开始生炭,讶异问道:“你不喊王厨子他们?”

“大夥都累了一天了,别吵他们吧!”

“你会煮?”水秀相当怀疑。可她俐落的身手又让人不得不相信。

宁巧儿一手拿著小兵,笑著说:“不然你来?”

“甭甭甭!我不会煮菜!”水秀连连摆手,“还是你来吧!”

宁巧儿三两下便煮好了一碗馎馎疙瘩。

“这什么?”味道很香,看起来却怪怪的。馎馎可以煮出这么怪异的东西?她还第一次看到。

“馎馎疙瘩。”宁巧儿将那碗馎馎疙瘩放在托盘上,“你趁热送给王爷吃吧!”

“呃?”水秀有些不安,她伺候王爷那么久了,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还真是没看过这种奇怪的面食!“你帮我送去好吗?”她央求著。

“我?”宁巧儿有些愕然。

“拜托啦!”水秀不待她拒绝,便赶紧溜之夭夭。王爷今晚火气不小,还是别在这当口触他火头吧!

“暧!你别走呀!”宁巧儿唤不回她,望著桌上冒著热气的馎馎疙瘩,认命地端起托盘。

***

“王爷,您的点心送来了。”

“进来。”万俟傲望著眼生的她,“我没见过你。”

“我是厨房里的丫鬟,水秀人不舒服,让我替她端来。”宁巧儿低著头说。

印象中,依稀有过同样的场景,万俟傲蹙起浓眉,“抬起头来。”

宁巧儿硬著头皮抬头,四目对望,他仍是一派倨傲不逊的模样。

好熟悉的一双眸子!见过她吗?万俟傲甩甩头,找不出一丝记忆。

宁巧儿以为他难看的脸色是因为饿了,赶紧端了放在床旁花几,“王爷请用。”

万俟傲瞥了眼后,问她:“这是什么?”

“馎馎疙瘩。”宁巧儿见他眉峰微拢,赶忙解释,“厨房里都熄火了,又怕王爷饿著,我用馎馎掐出的疙瘩下了碗面,王爷请尝尝。”

万俟傲没有纠正她口口声声“我”的自称,奇异地,他并不希望她跟其他丫鬟一样自称奴婢。甩开奇怪的心思,他沉声说:“喂我。”

嗄?宁巧儿半张著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矬矬的样子颇是有趣!依稀也曾经这般逗弄过她。万俟傲唇畔勾出不怀好意的笑,“你不敢?”

宁巧儿嘟著嘴,端起面站在他跟前,小心地吹凉馎馎疙瘩,再送入他的嘴里。这人都让丫鬟这么喂的吗?心里有些不舒坦,喜欢上这种花心的男人真没用!

喜欢?她喜欢他!?宁巧儿愕然抬眼,恰恰望入他的瞳眸,他幽深的瞳仁里带著些许兴味,她狼狈地低头。

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复杂的人呢?宁巧儿停下动作,咬著下唇陷入沉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他微笑看著她时而咬唇,时而蹙眉的可爱模样,她站在他的双腿之间,极近的距离里,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万俟傲一只手包覆著她的手帮忙拿著面碗,另一只手掌则抓起她拿筷子的手,吃起好吃的馎馎疙瘩。

他没见过这么会发呆的丫鬟,当然,也没跟丫鬟这么亲近过。但她是特别的,仿佛他原就该如此逗弄著她。

直到吮完最后一滴汤汁,满意地舌忝舌忝嘴唇,他将面碗搁到一旁,一双大掌环著她的腰际,她仍视若无睹地皱著眉,还呆著呢!

她这样子好可爱!万俟傲俯身用额头抵著她的。

还没从为什么会喜欢他的迷思中找到答案,赫然一张放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惊醒了宁巧儿。

吓!她直觉想往后靠,这才发现自己陷在他的怀抱里,宁巧儿双手抵在他胸前,“王爷!?”

“神游太虚回来了吗?”他欺身向前,抵著她的唇说。

不待她回答,就吻住她红女敕的唇瓣。

丙然如记忆中的甜美!不管“记忆中”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万俟傲顺著心里的想望更加深了这个吻。

彷佛等待了千年,他狂野地吻著,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朦朦胧胧地,有一段记忆似乎即将冲破莫名的封印——

她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她的回应是如此自然,她是谁?他会想起来的!

他的吻带来酥麻的感受,宁巧儿原想抗拒的,继之一想,反正还有失忆散,就再沉沦一次吧!

心念既已决定,抵在他胸前的手缓缓来到他的颈后,压下他的头颅,献上诚然的心服。

她的热情点爆他的,万俟傲往后一躺,双双跌入床上,他的狂野、她的奉献,激荡出无限旖旎的春色。

他想起来了!

那天,就在悦来楼。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奔腾而来,他想起了她亲手做出的曼陀罗饼,想起她澄澈如子夜的眸子,也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会忘了她?而她又是怎么进入王府的?

“嗯?”宁巧儿疑望著停顿下来的他。这次不会像上回那么疼了,她以为他是因为这样才停下来的,却娇羞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厘清疑虑。她的秀发铺散在枕上,无瑕的脸上满是娇媚,温热的甬道紧紧包覆著他,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在这个时候找到答案!万俟傲抛下所有问题,专心地让彼此到达的顶峰。

“啊!”在无法承受更多的时候,宁巧儿紧紧抓著他刚健的手臂,喊出声来。

他也释放出了。疲累的万俟傲躺在床上,将她揽到胸前,手则恋恋不舍地抚模著她滑细的背部肌肤。

“睡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她也累坏了,这个迷人的小东西!

他的话让她身子一僵。明天?他们没有明天!

万俟傲没有忽略她细微的动作。

宁巧儿支起上身,望著闭眼休息的他说:“你会不会口渴?要不要喝水?”

万俟傲隐隐察觉出不对,却故意顺著她的意思,“好。”他倒要瞧瞧她是如何让他失去记忆的。

宁巧儿起身,捡起散落一床的衣物,模模暗袋。

还好,失忆散还在!她没瞧见身后的他,始终半眯著眼,从绵密的睫毛里盯觑她的一举一动。

她蹒跚地走到桌上倒了杯水,在她转身时,他及时闭上眼睛,见他仍在闭目休息,宁巧儿拿出失忆散倒入杯里搅匀。

端著杯子走回床头,“王爷,水来了。”

“嗯。”万俟傲让她喂入那杯有问题的水,含在嘴里,趁著躺回床上时悄悄往墙角吐掉。他在赌,赌她有没有恶意,倘若她真想害他,他会要她生不如死!

宁巧儿将空杯放在床头,望著背对她睡著的万俟傲,轻轻的说:“你知道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的手爱怜地抚上他俊朗的侧面,“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笑我不自量力吧!”

对女人国的女孩们来说,发生关系比发生感情来得容易,她还不打算付出心意,将自己锁入毫无把握的情感中。

但“心”不是想拴就拴得住的。因此,她得逃得远远的,离他越远才越能管得住心。

望著熟睡的他,宁巧儿忍不住躺在他身旁,从他身后抱著他,“可是,我是不能喜欢你的,那会让我走不开。”

走?她要走到哪里?万俟傲心里竟被无法言喻的情绪揪著,屏息等著她继续往下说。这种吊揣的心情就跟紫夫人拎著那猫时的忐忑相等。他没空搭理自己莫名其妙的在乎,注意凝听她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们男人呀,自诩风流,却没想到女人家的感受。”宁巧儿对著他的背轻启红唇,“幸好我本来就不打算留下。”用力嗅著他身上的味道,“谢谢你让我拥有这段美丽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背后湿湿的,是她在哭吗?万俟傲的心挨了闷棍,疑问像一大堆泡泡涌出——她从何而来?因何而来?要走去哪里?但他忍著,不打草惊蛇。

万俟傲可以感觉得到她温润小手,恋恋地抚上他闭著的眼窝,她叹息,无声,气息却夹著浓浓的惆怅袭向他。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拭去你眼底的沉郁。”她笑了,笑得好凉薄。“真不自量力呵!”她柔软的唇吻上他的,“如果能够,所有过往的、未来的不愉快都由我受,只希望还你欢乐无忧。”

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不明白,隐隐地就是心疼他。

下定决心地,宁巧儿起身,“你放心,失忆散只会让你失去一段记忆,对身体没有影响的。”

他感觉得到她痴恋不舍的目光,心里仍在为她的话冲击不已。

只见过几次面的她,竟能看出他“眼底的沉郁”并“都由我受”!?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她们爱他、怕他、巴结他,却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地想担下他的愁苦!

这女人!万俟傲想笑她傻,却不得不承认,这份痴傻已经傻入他的心里了。封闭许久的心不意问被傻气的她撞开,再也维持不了冷峻。

良久,她悠悠叹息,“我该回房了。”冲动地,她弯身又在他颊上印下一吻,“好好睡吧,我的王爷。明天,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今夜之於你,不过是春梦一场。”她自言自语著,“我会把它永远放在心里,永远。”

直到传来关门的声音,万俟傲蓦然睁开晶亮的眼眸,不管她为什么要走,她,走不了了!

“来人!”他昂声一吼。

“王爷。”院外侍卫立刻应声。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离开王府。”

“是。属下立刻传令下去。”

只是喜欢?万俟傲嘴角露出极浅的笑,本王要你爱本王、同样在乎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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