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
大清早起床,方秋水站在后阳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把累积了一星期的脏衣服,照分类丢到洗衣机里。
冬天的阳光,温暖和煦,教人懒洋洋的。
这租屋处,位于市区,却十分安静。
非但前有庭、后有院,庭院里的绿意更是满园,虽然一楼是咖啡店,但出入的人却不多,而且老板夫妇人好得没话说,房租还因为她是澪介绍来的,硬生生比外面便宜许多。
当她听到那教人傻眼的便宜租金时,还以为他们少报了一个零呢。
但年轻可爱的老板娘白绮丽却说,将房子出租只是希望屋子里能热闹点,并不在意那些租金。
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有办法住在这里。
不然,凭她这么丁点薪水,可租不起环境这么好的屋子。
昨天晚上,澪和她聊到一点多才回去。
她本来要留她下来睡的,澪却说家里有事,就走了。
那个女孩是她几个月前在路上认识的,当时她正在找房子,所以盯着房屋仲介公司外的招租广告瞧。
澪瞧见了,便直接上前来问她。
她原以为她是在仲介公司里打工的学生,后来才晓得,她只是刚好经过而已,因为她恰巧有朋友有房子在出租,见她在找房子,才会上前攀谈。
很奇怪的是,她第一眼看见澪,就觉得她莫名熟悉。
她从一开始就和澪很投缘,那女孩就像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她会和她一起逛街、聊天,谈些女生在一起会谈的心事,有时候,楼下那年轻的老板娘绮丽,也会和她们一起出去玩。
她搬到这里之后,只要是假日,她一有空,她们俩就常会跑来找她聊天,有时候在她这里一赖就是一整天。
自从离开学校后,她就很少和同龄的女生在一起,所以她其实还满高兴能认识这两个好朋友的。
楼下绮丽养的黑猫,轻巧的爬过了围墙,跳入了后院的草丛中。
它瞄了她一眼,跟着一溜烟就跑进一楼的屋子里,她已经有好几次看到那只猫跑出去夜游了,不知道它在忙些什么。
天边,一朵浮云飘过。
看着天边那朵白云,她按下洗衣机的启动按键,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她回到房间里,将手边刚洗好的内衣裤,拿到后阳台,一一晾晒在衣架上,一边散漫的想着。
今天放假,难得她们两个都没和她约,等会儿忙完,她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好了。
正当她抓着最后一条内裤,抖了两下时,突然有人拉开了隔壁通往后阳台的门,走到了两边共用的阳台走廊上。
她吓了一跳。
她一直以为隔壁那间还是空屋,没想到那里有人。
包让她惊讶的是,她认得那个走出来的男人,她昨天才在捷运上见过他,还不小心在他肩头上睡着,流了他一肩膀口水。
要想忘记这样一个男人,实在很难。
特别是,后来为了救她,他还摔坏了他的笔电。
她嘴巴开开,呆愣的看着那在冬天阳光下,显得更加强壮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他穿着一件长袖黑色的毛衣,袖子卷到了手肘上,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
男人巨大的手掌里,握着一杯咖啡。
看到她,他似乎一点也不讶异,至少他外表看起来镇定极了,就像昨天一样。
直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看着她,出声开口和她问好,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你好。”他说。
听到他那沙哑带着磁性的嗓音,秋水眨了眨眼,猛地回过神来,闭上微张的嘴。
“呃……你好。”
她脸红心跳的瞧着他,有些结巴的说:“原来……原来你住棒壁?怎么这么巧?对不起,我昨天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隔壁还是空的,没有租出去。”
“我最近才搬来。”
“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红着脸应了一声。
洗衣机自动注水的功能停了,开始旋转清洗起衣服。
她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手上还拎着一条自己的粉红小内裤。
最让人尴尬的是,她因为太忙,积了好几天的贴身衣物,刚刚才手洗干净,此时此刻,这个后阳台的晒衣竿上,挂满了她的内在美。
二楼两间房的入口是在后面,宽敞的阳台,其实是二楼的走廊。
这屋子当初是建来自住的,后来才分成两间房。
但她搬来几个月,一直不见隔壁有人,所以不自觉把这边当成晒衣场。
这真的是太让人尴尬了。
她不相信他没看到那些内在美。
它们实在太过显眼,就像在阳光下,随风飘扬的旗帜一般。
在那千万分之一秒,她真想把它们全都一次收下来。
但这么做,真的太明显,而且很不礼貌,好像把他当成变态狂。
所以,她压下想尖叫狂收内衣的冲动,极力镇定的把手中最后一条的棉质粉红小内裤也挂了上去,然后看着那个一直也表现得很冷静的男人,闲聊似的咳了两声道:“我在晒衣服。”
“嗯,我知道。”他眼也没眨一下,甚至没往她身后那排内衣裤看一眼,他只盯着她看。
但那样一来,她的小脸却不由自主变得更红。
她很清楚,他一直盯着她,并不是因为她长得有多美,只是因为当着她的面,盯着那排内衣裤很没礼貌。
“我不知道隔壁有人。”她忍不住再说。如果她知道隔壁有人,她才不会把内衣裤都挂出来,还是好几天的。
“你刚刚说过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我平常天天都有洗衣服的。”她浑身燥热,尴尬得要命,却还是不禁画蛇添足的又开了口,慌乱的解释着,“别种的衣服。”
“嗯。”他终于把视线从她脸上收回去,盯着他手里那杯还在冒着烟的咖啡。
“不只内衣裤。”她多此一举的补充。
“嗯。”他应着。
天啊,方秋水!你到底在说什么鬼?!
从小到大,她未曾如此觉得这般羞于见人过。
他还是盯着他手中的咖啡。
这男人,恐怕比她还要尴尬。
“总之——”秋水暗自申吟一声,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说出更让自己丢脸的话,她只能满脸通红的抱着洗脸盆,吐出最后这两个字。
“早安。”
“早安。”
他开口回答,一双眼却还是盯着手中的咖啡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依然非常镇定,但那微微抽搐的嘴角却显示着,他已经快笑出来了。
她尴尬不已,再顾不得礼貌,只能面红耳赤的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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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错出来的时间了。
靠在围墙上,面对着外头那些迎着风与阳光的绿荫,他喝了一口刚刚去楼下要来的咖啡,却仍忍不住想笑。
她的内衣裤在阳光下,迎风摇曳着。
也许他应该要先进门去,让她别那么尴尬,但刚看到的那瞬间,他的脑袋真的一片空白。
要出来前,他只注意到她的人,只记得在心里反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别吓坏她;他以为她只是把衣服丢到洗衣机里而已,没料到她又回屋里拿了洗好的贴身衣物出来晒。
她惊吓不已又极力维持镇定的反应,可爱得让他舍不得离开。
他端着那杯咖啡,看着隔壁阳台那一整排随风飘扬的可爱内衣裤,嘴角不禁微扬。
他真的应该要先进门去才对。
但那恐怕会让她更尴尬,所以他只能盯着自己手中的咖啡,直到她先逃回房里。
至少,她现在一定会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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雹克刚。
他的名字叫耿克刚,那个男人昨天有说过,她记得。
而且她忘了问他,他可怜的笔电状况如何了。
从阳台冲回屋子里后,方秋水羞耻不已的倒在床上,抓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偷偷尖叫了一阵,才有办法让脑袋运转。
最让她无力的是,她直到起身,到浴室放回脸盆时,才发现因为没有想到隔壁有人,她今天也没打算要出门,为了贪图舒服和方便,她头上只拿简单的鲨鱼夹,随便夹起长发,身上还穿着印有卡通小猪的长袖睡衣。
她申吟一声,对着镜中的自己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到房间。
算了,反正她在他面前出糗也不是第一次了。
话说回来,她遇见这个男的还没超过——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没超过十二小时耶。
捂着脸,她叹了口气,猜测他大概已经不在后阳台了。
问题是,现在立刻去把那些内衣裤收回来,又太明显了,至少得让它晒到中午,或洗衣机把那些衣服洗完。
她咬着指甲,烦恼的来回的在屋子里走动着。
天啊,真烦,她干脆让它们晒到干算了,冬天的阳光很难得耶。
何况,他都已经看见了,除非他是那种变态,否则应该会避开后阳台吧?
谤据他昨晚和今早的行为,那家伙还满绅士的。
他给人的感觉乍一看,好像有点冷漠,但她知道他其实人很好。
昨天在捷运上,她至少靠在他肩膀上,睡了快二十分钟,他也没将她叫醒;二十分钟,肩膀都麻了吧?
而且她还睡到流口水耶,好丢脸。
没叫醒她,可能是因为礼貌,但后来他伸手救她,可就超出礼貌的范围了。
想到昨晚他为了救她,将她揽在怀中的刹那,她不禁停下脚步,在房间里站定,疑惑的出神想着,那男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靠在他肩膀上睡着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靠在熟人的肩膀上。
问题是,除了爸妈,她从来没有熟到可以在车上靠着睡的朋友。为了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原因,从小她就很难接受和人太亲密的行为,就连比较要好的同学,要和她手牵手去合作社,她也觉得不自在。
她到现在还不是很了解,为什么以前在学校,女孩子连上厕所都要手牵手一起左。
她不喜欢牵手,更别提和人拥抱或亲吻了。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她会这么没有警觉心的靠着一个陌生人睡着。
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男人。
纳闷的看着天花板,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模着脸,不自觉的拧着眉。
突然间,门外传来卡车的声音。
她一愣,这里虽然在市区,却是在巷子中,很少会有卡车开进来。
秋水好奇的走到前方的落地窗,撩起窗帘往外看。
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咖啡店前,搬家公司的人,仔细的将车上的大桌子搬下来,穿过庭院,来到屋子前。
发现是他找的搬家公司,她倏然一惊,飞快冲到后阳台上,把自己那排衣物全数都收下来。
只差那么一点点,除了他,连其他人都会看到她的内在美,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会尴尬到想去撞墙。
因为楼梯太小,他们是用绳子直接从前方阳台,把那张厚重的电脑桌,吊上了二楼。
雹克刚站在前方的阳台,背对着她,协助那些搬家公司的人。
收好了衣服,她忍不住又溜到前面,贴在窗户上,偷看。
他留着半长不短的发,黑色的毛衣合身的贴在他强壮拢起的背肌上,下半身的长腿,则套着一条棉质的黑色运动裤,运动裤比较宽松一点,但还是遮不住他挺翘的臀部。
天啊,方秋水,你在看人家哪里?
她迅速的把窗帘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视线,但没有两秒,她又忍不住偷偷拉开一点。
他的身材比她记得的好一点,昨工人他穿着西装,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就在她的视线又溜回他的翘臀时,原本绕在消防逃生器的柱子上,绑着电脑桌的绳子竟然断了,整张桌子倏地往下掉,眼看就要砸到楼下那两个搬家公司的工人。
她不禁捂着嘴惊呼出声。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站在阳台上的他,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那断掉的绳索,虽然他已经抓住了前面那一截,但断掉的绳尾因为反作用力,仍然像鞭子一样,狠狠的抽到了他脸上。
她看得出来,那一抽,打得他很痛,可他依然没有松手。
那张桌子很重很沉,他整个人被带得往前,那瞬间,她真的以为他会被那张大桌子,连人带桌给拖下楼去。
她吓得冲了出去,试图帮他。
但那只是多余,何况她和他那边还隔了一座矮墙,他迅速的以膝盖顶住了围墙,光凭一只右手,就撑住了那张大桌子。
在他旁边那位搬家公司的先生完全吓呆了,直到他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拉起那张桌子,才想到要上前帮忙。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那位先生一直和他道歉,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这条绳子是新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断掉,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的,真的非常抱歉。”
搬家公司的人,一边帮忙搬桌子,一边忙着解释。
“我没事。”他开口,让对方安心。
那位先生却还是一直和他鞠躬道歉。
他有些不自在的道:“我真的没事,我们先把桌子搬进去吧。”
“我们来搬就好了!”其他两位搬家公司的员工也跑了上来,慌慌张张的重复,“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他本来要伸手帮忙,却还是收回了手,让他们做事。
秋水站在阳台上,开始后悔自己那么冲动的跑出来,正要趁他不注意,溜回客厅时,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她一僵,有些窘,却在下一瞬,看见他左脸被绳索鞭出了一条红痕,她吓得抽了口气。
“嗨。”他说,一脸冷静。
她瞪着他,莫名惊慌的月兑口问:“你还好吧?”
“还好。”他点头。
还好个鬼!
那条红痕开始渗出血了,她瞪着那个男人,忍耐了两秒,但看着他的伤,她的脸也跟着忍不住隐隐作痛。
“你等我一下!”
丢下这句,她冲动的跑回客厅,抓了医药箱跑出来。她回来时,他还在那里,愣愣的站在原地。
“别动。”她打开药箱,拿出酒精棉片,轻捂着他受伤的脸庞,解释道:“你流血了。”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表现出酒精刺痛到伤口的模样,他看起来像是僵住了。
奇怪的是,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她仰望着他,虽然手指和他的脸之间还隔着一片酒精棉片,她却觉得指尖有些微微的麻,淡淡的烧。
是酒精的关系,她想;却仍是迷失在他深邃的黑瞳中。
好像,曾经在哪里,有过同样的事情发生过。
轻风,扬起了他的发。
她着迷的看着眼前这个应该是陌生的男人,几乎是在不觉中更往前靠。
雹克刚不是那种俊美的男人,也不是那种刻意打扮自己的型男,他散发着一种阴郁却又阳刚的气息。
她真的觉得他好面熟。
或许也不应该说是面熟。
她确定自己在昨天之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但心口,却不自觉因为眼前的男人,而轻轻紧缩抽疼着。
“你……”
阳光,温柔洒落在他脸庞。
风,吹得前院的菩提沙沙作响。
他看着她的眼神,好惊讶、好温柔……
似乎在许久前,她曾见过他。
奸像在多年前,她曾为他疗过伤。
仿佛在梦中,她也曾这样为他担忧。
她有些恍惚,莫名迷惘。
“我们……”
仰望着那应该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秋水迟疑着,吐出自己也知道答案的问题。
“……见过吗?”
她迟疑困惑的问题,却像一道雷,惊得他醒了过来。
他乌黑的瞳眸变得更深、更暗。
她能感觉得到,指尖下那突来的僵硬。
在某一瞬短短的刹那,他似乎想要退开,但最后,终究还是定在原地。
她真的觉得,自己这种老是突然恍神的样子,一定把他吓坏了,他搞不好会以为她脑袋有问题。
“抱歉。”秋水红着脸,迅速的把手缩回来,低下头,放下酒精棉片,翻找着另一片含有碘酒的棉片。“你一定觉得我怪怪的,我只是觉得你很面熟,我是说,我在想说不定我们以前曾经是同学,或读同一所学校什么的……”
“没有。”他哑声开口。
没料到他会回答,她一怔,抬头看他。
“我们在昨晚之前,没见过。”
他的声音很沙哑,低低的,却很清楚。
“我不是你的同学,也没和你念同一所学校。”
也许她应该要为他这么坚决的否认感到不快,但她知道他没有恶意,就像昨晚,他叫她不要再道歉一样。
虽然,他好像是咬着牙关在说话的,但那看起来比较像是在忍痛,显然刚刚她擦上去的酒精,终于对他产生刺激的效果了。
她赶紧把找到的碘酒棉片撕开,小心翼翼的替他上药,柔声道:“这是碘酒棉片,应该没酒精棉片那么痛。”
他一直注视着她,没有闪避过视线,也没有任何恶意或厌烦。
事实上,他看她的样子,真的很温柔。
站得那么近,她才发现他一脸疲倦,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可能是忙着搬家吧……
她猜想着,然后才发现,站在矮墙那边的他,为了方便她,不自觉低着头,甚至微微的倾身靠向她。
他温暖的鼻息拂过她的肩颈,她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秋水努力保持着冷静,思绪却还是不听话的在他身上绕。
这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点像檀香,感觉很舒服。她不认为他有擦香水的习惯,但她就是觉得他身上有味道,莫名熟悉的味道。
那很困扰她,有那么两秒,她几乎想凑上去,揪着他的衣服,凑到他颈边多闻两下。
但是,就在那一瞬,她发现他的视线胶着在她身上的某个地方。
他盯着她的颈子。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她的颈子上有一条很浅很淡,长约五寸的浅白线条。
察觉他的视线在注意哪里,她差点想伸手遮住它,但她忍下来了,轻声开口解释。
“那是胎记。”
“抱歉……”
“没关系。”她一扯嘴角,自嘲的说:“这胎记长得位置太敏感,大家都会盯着它看,我已经习惯了。你想想,我要是这边曾受过伤,现在就没办法站在这里了吧?对不对?”
他的眼中,闪过某种像是痛苦的神情。
她应该看错了。
虽然如此,她依然忍不住想安抚他,“只是胎记而已,从小就有,不会痛的,真的。”
“我很抱歉……”
他又说了一次。
她有些尴尬,想叫他别那么介意,但在这时,屋里的搬家工人出声叫唤他。
“我得进去了。”他嗓音低哑的说。
在那一秒,他似乎红了眼眶。
那一定是她的错觉。
他转过身,进屋去了。
看着他强壮的背影,她不自觉的轻抚着颈上的胎记。
一定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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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看到那个。
昨晚,她的套头毛衣遮住它了。
他没料到这个,没想到那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和搬家公司的人讲好电脑桌的摆放位置后,他直接走进了浴室。
他坐在浴白边缘,闭着眼将脸埋在手掌中,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泪水,滑落眼角。
大家都会盯着它看,我已经习惯了……
天啊……
只是胎记而已,从小就有,不会痛的,真的。
天啊……
她每世都带着那伤痕吗?
她真的已经不会痛了吗?
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为什么不罚他就好,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想大声的咆哮,想冲出去将她紧拥在怀中,想为她承受所有的伤害——
但是,他却只能热泪盈眶的坐在这里,感觉心脏像被人用力握住,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呼吸着。
有人在敲门。
他抬起头。
“耿先生,我们把东西搬好了。”
他很想叫他们滚开,但他只是抬起头,深吸口气,哑声开口。
“我马上出来。”
他忍住胸口的疼,起身打开水龙头,把冷水泼在自己脸上,直到镜子里的男人,脸颊不再泛红,额上的青筋也不再那么明显,才停下动作。
左脸上的伤痕,依然红肿剌痛,他差点就要把她上的碘酒全洗掉了。
他抬手,抚着它,想着她温柔的触碰。
她一直都是这般温柔,总是出其不意的暖了他的心,带走他的痛。
她的手,总是比药对他更有疗效。
扁是想到她那不自觉的温柔面容,仿佛连心痛都被抚慰减轻许多。
他深吸口气,忍住泪,看着镜子里那个男人。
这是他的第二次机会,他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度过另一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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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她跑来敲他的门。
当他打开门,看见她时,真的愣了一下。
“嗨。”她站在门外,微笑和他挥了下手,“你还没吃吧?”
他呆愣的看着她,不自觉点了下头。
“我上次搬家时,也忙到没空吃饭。”她将手中提着的两桶保温盒递给他,“这给你。”
“这是?”
“敦亲睦邻兼道谢的晚餐。”她看着他,粉脸微红的道:“我自己煮的几道菜,百合芝麻炖猪心,五元鹌鹑蛋,鸡丁炒核桃,芥蓝牛肉,山药排骨汤,还有白饭。”
他哑口无言的看着她。
她的脸被冬天的冷风吹得红扑扑的。
他怀疑她在门外站了多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喉头微紧,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保温盒问:“你吃了吗?”
她眨了眨眼,有些呆愣。
他没有等她回答,只道:“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一起吃吧。”
秋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本要开口说她那边还有多煮的,但好奇心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方便吗?你还没整理好吧?”
“已经差不多了。”他退开,转身走进房里。“我没什么东西需要整理。”
她没有多想,就跟了上去。
他这边的装潢、格局,都和隔壁她那间的差不多,两边的差别就只在个人的物品。
屋子里的角落,堆放着已经拆平的纸箱,他的动作很快,大部分的物品都已经放好了。
但那也是因为,他说得没错,他真的没有太多个人的东西。
他的客厅没有电视,也没有DVD播放器,但是有—组—看就知道很贵的音响,还有那张厚重的大电脑桌。
她拿来放电视柜的地方,他放了两组书柜,里面都是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电脑程式相关书籍。
她摆餐桌的位置,他拿来摆了那张大电脑桌,他已经将电脑装好了,桌上的萤幕是开着的,上头有着对她来说像外星文一样的文字。
不过,他的沙发和她一样,是原先楼下房东提供的。
他把食物放到沙发前的矮桌上,然后僵住。
他真的是僵住,瞪着桌上的保温盒,一副困扰的样子。
“怎么了?”她好奇的问。
“我没有餐具。”他直起身子,看着她,讷讷的坦承。“我平常没有开伙的习惯。”
“没关系,我有。”她一笑,朝他摆摆手道:“你等等,我回去拿。”
说完,没给他回话的机会,她就开心的跑回隔壁自己的厨房,拿了两组碗筷,顺道把整锅汤一起带过去。
她其实也想过,自己这么热切,会不会给人感觉太直接了。
但她真的很喜欢这个虽然不善言词、刚毅木讷,但又很有礼貌,心地善良的男人。
好吧,心地善良是她自己想的,但是心地要是不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伸手救她,防止她跌成狗吃屎?
况且,他是邻居嘛,人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远水救不了近火,当然她得把这个新搬来的近水关系弄好一点,以免将来失火——呸呸呸,乌鸦嘴!
总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敦亲睦邻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她绝对不是贪图他的男色,他长得也不是真的很俊美,了不起就是肖想他结实的胸膛——
噢,该死,她必须停止继续想下去。
站在他门口,她深呼吸了两口冰冷的口气,让自己脑袋冷静一点,这才踢掉鞋子,端着汤走进去。
客厅里的他,已经把保温盒里的菜打开摆好了,见她端着一大锅汤,他主动上前帮忙她端汤。
“我怕喝不够,干脆整锅端来。山药益气健脾滋肝肾,百合、核桃安神治失眠,都对身体很好!”
发现自己开始解说起来,她赶紧停下,不好意思的瞧着他,羞赧的说:“呃,抱歉,我是做料理的,有职业病,讲到食物就很容易停不下来。”
他把汤放在桌上,闻言忍不住问:“你是厨师?”
“不是,我还在学。”她边摆放着碗筷,边说:“以前我念书,是为了爸和妈念的,他们认为念书才有希望,才能有稳定的工作。他们过世后,我突然不想念了。”
“为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她才发现自己一个不小心,讲了太多自己的事。她应该多少要有些戒心才是,毕竟她昨天才认识他。
但是,她似乎就是无法对他拉起那条平常总是高高升起的警戒线。
因为他一直站着,她只好先在沙发上坐下。
“那不是我想做的事。”她看着那个直到她坐下,才跟着坐下的男人,心情莫名愉悦。
他果然很有礼貌。
她倾身替他和自己添着饭,“我爸生病时,我中断了学业,照顾他。我得作饭、洗衣、打扫,虽然都是一些杂事,但那反而让我有时间思考,我不喜欢念书,我也不认为自己念了企管系,出来就真的可以做企业管理。老实说,我念了之后,才发现我不是那块料。”
她把装满了饭的碗递给他,微微一笑。
“但我很喜欢做料理,从小就喜欢。所以,我决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当个专业的厨师。”
那说明了她为什么没有继续把大学念完。
“你说你还在学?”
她添好自己的饭,“嗯,我在一位长辈的教室当助理,她是我妈以前的同学,开了间高级的料理教室,专门教一些贵妇名媛做养生料理,平常一堂课收的学费,够我吃一个月呢。虽然有些累,但在那边用的是一般店家比较少用到的高级食材,我在阿姨那里真的学到许多——”
发现自己竟然又碎碎念起来,她顿了一下,尴尬的看着他,“抱歉,我话真的很多。”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话。”
咦?
她呆了一下,小脸蓦然泛红。
她听错了吧?他是说,他喜欢听人说话吧?
人和你,听起来差不多啊,他又说得那么出其不意——
看着那个开始夹菜的男人,秋水一颗心卜通卜通的直跳着。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说那种话的男人,他的表情也很正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刚刚并没有丢出那句让她心脏狂跳的话。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话。
可恶,她好想问清楚一点啊,但刚刚迭迭不休的嘴,现在却怎样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羞红了脸,她好奇的半死,却还是只能低着头夹菜吃饭。
可屋子里一下变得那么安静,反而感觉好怪。
她停了几秒钟,偷瞄了他几眼,然后才鼓起勇气——
不,她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脸,所以她张开嘴,最后却转移了话题。
“那个……我忘了问,你的笔电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
“还好。”他指着放在大电脑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提包,“它是防震的。”
他昨天后来也这么说,但她还是有点担心他因为太善良,不想让她赔偿,所以决定私藏笔电的病情。
像是看出她的不信,他开口补充道:“我检查过了。”
她瞧着他,再瞧着那台笔电。
算了,没关系,反正他是邻居,这样硬问他也没意思,以后多补他几顿晚餐好了。
“你是写程式的吗?”
“嗯。”看她一脸好奇的模样,他点头道:“我帮公司写系统程式。”
“你在家工作?”
“对。”他回答她的疑惑,“只有测试时,才需要到公司去一趟。”
难怪他一副没睡好的模样,他一定常熬夜写程式吧。
这种看起来很轻松、不需要天天上班的工作,其实才是真的没休假的行业。
她本来以为,他只是因为要忙搬家的事,所以才没睡好的。
幸好她看他好像没睡,所以特别煮了一些安神治失眠,又可以补充体力的菜。
秋水瞧着眼前的男人,不禁月兑口道:“熬夜对身体不好,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尽量早点睡吧。”
他又是一愣。
“呃,对不起,我真的有点啰唆——糟糕,你叫我不要再和你说对不起了。”她轻咬着唇,有点窘的瞧着他说:“我只是想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算了、算了,你别理我,这真的只是职业病,我是学养生料理的,平常总要记这些——”
他呛了一下。
“呃,总之,你别理我,快吃饭吧。我煮得很好吃的,保证你吃了还想再吃,作梦都会流口水——”
天啊,她已经胡言乱语到开始称赞自己了吗?
看着那个很努力忍耐,却还是忍俊不禁的男人,方秋水羞得满脸通红,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他没有笑出声,但那个表情很明显就是在笑。
她猛地闭上了嘴。
他却把空碗递到她身前。
她眨了眨眼。
“麻烦你,再来一碗。”他说。
她放下自己还是满满一碗白饭的碗,很迅速又害羞的,替这个万分捧场的男人,重新盛满一碗白米饭。
“你的饭。”她说。
“谢谢。”
他温柔的看着她,满怀感激的将那碗饭,接过手。
刹那间,似曾相似的感觉,蓦然又上心头。
她有些怔忡,但羞愧的感觉还在,她的脸也依然是烧红的,所以她很迅速的抛开那奇怪的熟悉感,又开心又尴尬的重新端着自己的饭,一边天南地北的和他胡说八道,一边吃完了那餐饭。
有时候,他也会问她几个问题。
他是个很让人愉快的同伴,那一餐饭,时间过得飞快。
当她回到家时,才发现自己竟在他那边,不知不觉待了超过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