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滋的乐曲响起,优美的音符像丝带一样飘散开来,充斥了整个舞会。
按理说,这本该是男女簇拥,翩翩起舞的时刻。但奇怪的是,现场居然没有人跳舞,只有打扮入时的公子哥儿端着酒杯在会场里走来走去,舞池里面空无一人。
上海滩头,每天都有成堆成群,参加不完的舞会。
今天白家举办庆生舞会,明天李家举办欢迎舞会,反正只要想开舞会,总是找得到名目,为了什么目的而举办舞会,根本不重要。
不过,今天这场舞会,倒是很有意思了。
现场与会的男士们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其中有些是单身,有些纯粹来看热闹,目标全锁定今天的女主角──金安琪。
金安琪是上海知名的淑女,是金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金家几代以来皆在朝为官,其族谱可以追溯到清初康熙当政的时代,和郝家并列为上海闻名的官宦世家,两家并素有交情。
有趣的是,两家虽然皆为官宦之后,也都只生了一个独生女儿,教育方式却大不相同。
郝家是全然的西化,郝老爷子也相当宠女儿,过度放任的结果,培养出郝蔓荻骄纵自私又任性的个性,一直到与韦皓天结婚以后才稍有改进。
反观金老爷子,虽然随着时代的演进,不得不跟着西化。但注重传统的他,仍然保有旧时仕绅教导儿女的严谨态度,甚至更严厉。也因此金安琪在他的教育之下,成了一个既拥有一般名媛淑女该有的社交技巧,个性又温婉乖巧的可人儿,这在现今处处强调“现代、独立”的社会并不多见,所以大家才会趋之若鹜。
毕竟每个人都注重面子,没有人想闹笑话。郝蔓荻虽美,但太会惹麻烦,光想管好她,就得花费极大力气,哪还挪得出心思去做其他事?
况且,男人嘛!哪一个不是希望娶妻娶贤?至于爱情,至于,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就可以了,妻子的功能可不是拿来满足爱情和用的,只要是聪明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上流社会的婚姻,基本上就是买卖,差别只在于卖得好,或是卖得差,如此而已。
当然,买卖的过程也很重要,这关系到双方家族日后的合作。不过就金安琪今天这桩买卖来说,买方与卖方往后恐怕很难会产生什么合作关系,因为金老爷子摆明了卖断,换言之,金安琪一旦出嫁,就没有后路。
这是一个非常残忍的决定,金老爷子的冷酷教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需要依靠,尤其是出嫁的女子,更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娘家,但金老爷子却无情地斩断金安琪的依靠,并且以公开拍卖的方式,买卖她的婚姻,这教她情何以堪?
“嗳,你们就不晓得那个叫桃丽的舞女有多骚,我的『那个』都快被她弄得受不了,当场──”
“当场就要喷了是不是呀?真有你的,这种话也敢拿到这个地方说!”
“亨利就是这么放荡!”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一样放荡吗?还说我呢!”
“说得也是,哈哈哈!”
包令金安琪难堪的是,没有人理会她的感受,一大票受邀参加舞会的公子哥儿,忙着互相吹嘘彼此的猎艳成果,唯恐被人给比了下去。
“那婊子的功夫真的很好,下次有机会我把她介绍给你们,包准你们满意!”
“好啊好啊!那我下回也把白兰介绍给你好了,她的嘴上功夫也很了得……”
吹嘘还不够,他们并且进一步分享猎艳心得,将一个好好的舞会搞得乌烟瘴气,却没有人出面制止。
“哈哈哈……”
一票公子哥儿卯起来谈些不堪入耳的话题,脸上挂满了污秽的笑容,没人注意到门口悄悄多了一个身影,一进入会场就躲到角落,宛如一个隐形人一般安静。
“这金小姐也真慢,都已经过这么久了,还不下来。”一群如狼似虎的浪荡公子哥儿,饥渴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彷佛想将金安琪吞下肚。
“女人家总是需要涂涂粉,抹点口红什么的,难免要花点时间。”有几个公子哥儿经验老到,等女朋友等出心得,反过来劝抱怨的朋友。
不能怪他们猴急,毕竟金安琪确实有几分姿色,由不得他们不垂涎。
当知金安琪虽不像郝蔓荻长得那般出色耀眼,但高贵的气质却更胜一筹。如果说郝蔓荻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那么金安琪就是养在深谷的幽兰,只有少数人能窥得其貌,多数人只能远远观看,猜想她是什么滋味。
“真希望她赶快打扮好下楼。”
这是所有公子哥儿的愿望,他们都迫不及待地盼望拍卖会快点开始,让他们过过喊价的瘾,就算是标不到,都有趣味。
大厅中的浪荡公子哥儿们,莫不引颈期盼,希望金安琪赶快打扮好下楼来。而独自一个人待在二楼房间的金安琪,早已打扮完毕,对着镜子里面的人发呆。镜中的人儿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用最新进口的电烫机烫成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式长鬈发,耳朵旁边夹着两根镶钻的小夹子,看起来既端庄又时髦,隐约带着一股贵气。
镜中的人儿并且有着白皙无瑕的肌肤和秀气的柳叶眉,她的嘴唇或许称不上是樱桃小嘴,脸型也不是瓜子脸,却是一般公认最具大家闺秀气质的鹅蛋脸,和她挺直的鼻梁极为搭配。
妳生来就是要当大小姐的。
脑中响起母亲慈爱的赞叹声,母亲一向就是最支持她的人,总是说好话安慰她,用最温柔的方式增加她的自信。
目光飘向摆在梳妆台上的小座钟,金安琪忍不住伸手将座钟拿起来,抚模上面的蓝色雕花。
Angel,妳喜欢这个钟吗?
喜欢。
好,妈咪买给妳。
当日母亲和煦的笑容,今日只成了最美丽的记忆。金安琪失神地望着座钟里面的刻度,好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被母亲抱在怀里呵护的时刻。
但那却是不可能的事。
轻轻放下制作精巧的小座钟,金安琪被迫接受母亲已死的事实,现在的她再也没有母亲保护,有的只是残忍的命运在前面等着她,她必须一个人独自面对。
金安琪再度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方形的西洋宫廷领暴露出她凝雪般的肌肤,但最耀眼的却是垂吊在锁骨间的钻石项链,那跟她的耳环、手炼是成套的。
镜中的人影看起来雍容华贵,在高价的珠宝衬托下,呈现出一种高贵不凡的气势,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真实的状况是他们穷到什么都没有,所有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借来的,拿来给她应付今天的拍卖会用。
拍卖会。
这个无情的字眼,像是针一样地扎在她脆弱的心上,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讽刺的是,这个拿着针筒,狠狠刺她的凶手竟是她的父亲,是他决定她今日备受屈辱的命运……
***bbs.***bbs.***bbs.***
“坐下,安琪,爸爸有话告诉妳。”
一个月前的某个星期天下午,金安琪正在房间里面看书,就被她父亲叫到客厅。
她不安地坐上父亲指定的位子,猜想父亲究竟想跟她说什么?他们父女两人一向不亲近,中间总有一道隔阂。
金老爷子冷着一张脸,打量坐在他右手边的女儿,就像金安琪说的,他们父女一向不亲近,也极少对谈。
金老爷子从来就是一个冷漠的人,自从金安琪的母亲过世以后,个性更是一年比一年冷酷,金安琪也一年比一年怕他。
案女两人的冷漠和疏远,完全表现在双方僵硬的表情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金安琪的表情更显得局促不安,好希望她父亲快点开口说话。
“妳应该知道家里目前的状况吧?”金老爷子好不容易开口,一开口就教金安琪愣住。
“是的,爸爸,我知道。”尽避惊讶,金安琪并未假装自己听不懂暗示,因为情况真的很严重。
“我已经努力挽救,但仍止不住颓势,时局太糟了。”金老爷子不像在解释,倒像在训诫,让金安琪知道他有多辛苦。
金安琪只能点点头,附和他的话。时局糟是事实,但也有人能够从这乱七八糟的时局中窜出头,在商场及社会上争得一席之地,这只是借口。
“是的,爸爸,您辛苦了。”然而,她这话并不是敷衍。对于她父亲而言,这样的日子真的过得很辛苦,他一点都不能适应。
金家历代以来,皆以念书求取宝名为主。福星高照的金家,彷佛受到了上天的庇佑,官运极为亨通,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在朝廷任职高官,着实羡煞了旁人。
这样的幸运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洋人的洋枪大炮打到了家门口,他们才愕然惊醒,原来幸运不是一直都存在的。
接下来的变化可谓是惊天动地,金家的祖先眼看着时代一直在改变,只得也跟着变,却不是很成功。
精于应付科举考试的金家,对于犹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的西方浪潮,很明显不但不会应付,并且有被吞没的危险。
许多和他们一样知名的官宦世家;比如郝家,就比他们来得聪明滑溜,很早就弃政从商,成功开辟另一个战场。
金家后来虽然勉强跟上脚步,却是一路跌跌撞撞,做什么都不顺利。他们学人开过洋行,干过华人买办,却因为不懂其中的诀窍,而赔掉了近一半家产,这是金家第一次的危机。
第二次危机发生在民国创立以后,已经元气大伤的金家,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分家。
这个决定,几乎将金家所剩无几的元气消耗殆尽。所幸金安琪的父亲是家中的长子,分得了大部分的家产,才能勉强在上海滩立足。
“哼!”
只是这个优势,似乎也没能维持多久。
在长时间有如无头苍蝇的胡乱投资后,金老爷子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亏损,将家中仅有的一些资产全数花光,如今的金家只剩一个空壳子,只是外表勉强维持着门面,其实经济状况已经糟到连一个小康家庭都不如。
“我养妳这么大,不是要妳光坐在这里说些好听话,妳应该对这个家庭有所付出。”
对于金家沦落至此,金老爷子认为并非是他的错,全是因为时局。
“是,爸爸。”金安琪比谁都明白,除了时局之外,最大的错是她,她的性别,成了父亲今生最大的痛。
“妳倒回答得轻松。”金老爷子冷哼。“男人在外的辛劳,妳能懂得了什么?妳就跟妳妈一样没用。”并且将矛头指向她已逝的母亲,金安琪的十指忍不住因此而绞紧。
“妈咪已经过世了,能不能请您别再用这种口吻批评妈咪?”再多的指责、再大的羞辱她都可以忍,唯独不许她最敬爱的母亲受到一丝污蔑,这点金安琪非常坚持。
“妳还真孝顺。”金老爷子冷哼。“也罢,她虽然没用,至少还把妳生得花容月貌,也算对得起我。”
这大概是金老爷子对她们母女一连串的不满之中,唯一感到满意的地方,金安琪只能苦笑。
“我决定将妳拍卖。”金老爷子忽地说道,金安琪错愕抬头。
“家中的经济已经糟到由不得我再犹豫,我决定为妳举行一场拍卖舞会,把妳嫁出去。”以换取一笔可观的聘金。
“爸爸……”金安琪不敢置信地望着金老爷子,一时间无法消化她所听到的讯息,这不会是真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金老爷子说得斩钉截铁,说明他不是玩假。“我必须挽救金家的祖业,而妳也知道,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现在就只剩下妳了。”
和两年前的郝家相同,金家也走到因为经济出了问题,而不得不卖女儿的地步,只是金安琪的处境比郝蔓荻更为难堪,她要被公开拍卖。
“爸爸!”她可以了解他害怕失去祖业的恐慌,但公开拍卖这个点子行不通,她也不是畜牲。
“我供妳读了这么多书,还花了许多钱栽培妳,该是妳回馈的时候。”金老爷子不容许她多说两句话,就是为自己辩解也不行,在这个家,他就是权威。
“我可以出外工作,赚钱贴补家用。”虽然惧怕,金安琪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只见金老爷冷冷拒绝。
“缓不济急。”他再度冷哼。“就算妳找得到写字楼的职缺,一个月顶多也只能拿个五、六十元,塞不了一丝牙缝。”这还是一般男性职员的给薪,女性还要再低。
“可是──”
“况且要是让人家知道我金泰聪的女儿,居然窝在一间小小的公事房里面上班,我这张脸又该往哪里摆?绝对不行。”上流社会的子女,不是不能出外工作,但必须要有与身分相称的头衔,依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再开一家公司给她撑场面,何况这原本就不是他栽培她的目的,他不可能答应。
“您让我以这种方式出嫁,难道就有面子吗?”金安琪搞不懂她父亲的逻辑,但她已经茫然到连眼泪都挤不出来。
“这是妳的问题。”金老爷子冷酷的回道。“只要价钱卖得好,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换言之,她的感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卖得好价钱,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金安琪一向就明白她父亲是个冷酷的人,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无情。
她猜他接下来大概会提起她的学费、她母亲卧病在床用掉的医药费,这些在她父亲的眼里,都是一些不必要的花费,要不是碍于世人的眼光,他根本不会让她上大学,况且她念的还是收费昂贵的教会大学,这简直要他的命。
讽刺的是,这不被她父亲认同的学习经历,在这一刻却发挥极大的作用。上流社会最爱教会大学毕业的女子,贵族式的西方教育,教会她们如何成为一个出色的女主人,严格的校风,亦规范了她们的言行举止,使她们成为男人眼里秀外慧中、完美的女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相当有效的投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金安琪非常清楚,现在就是她父亲要收回投资的时候。
“明白就好。”金老爷子满意地点头。“拍卖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这段期间,妳只管想办法如何把自己变得更漂亮,剩下的事情全交由我处理,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一个月前父女间那场对话,像是幽灵似地在金安琪的耳边飘来荡去,提醒金安琪,她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儿彷佛也在笑她傻,为什么要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但她不得不,因为她知道她若是拒绝,她母亲的牌位极可能被丢出金家,成为一个无主孤魂。
她父亲就是一个这么冷酷的人,金安琪知道他说到做到,为了不使母亲难堪,也不使自己难堪,她毅然决然地点头,换来今日的处境。
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金安琪不由得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她明白她不该哭的,她父亲为了今天,煞费苦心投下大笔金钱,她要是搞砸了,他一定饶不了她,连带着拿母亲的牌位出气。
脑中升起母亲的牌位被当成垃圾处理的可怕景象,金安琪硬是将眼角的泪水逼回到眼眶之中,不让它流下。
叩叩叩!“小姐,时间到了,老爷子请妳下楼。”姆妈在门外徘徊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再也拖不下去了,才沉重地敲门。
金安琪的身体顷刻僵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颤声回道:“我马上下去。”
听见她的回答,姆妈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明白像她这么好的女孩,为何非得遭受到这种命运不可?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姆妈不明白,金安琪也不明白,但她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完成这次的使命。
她伸手将缀有碎钻的紫色薄纱帔巾拿起来披上,再戴上白色及肘手套,深吸了一口气后打开门,勇敢面对她的命运。
美妙的华尔滋音乐,随着房门被打开,窜入她的耳膜。金安琪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听见过类似的现场演奏,及如此盛装打扮,自从家中经济衰败以后,就不曾举办过舞会,遑论是穿着这一身行头出现在公共场合,想都别想。
她将头抬得高高的,尽可能展现出气势与尊严。这很重要,因为她的血管中流有她母亲的血,那是承传了几十代,源自明朝皇室的血脉,也是她父亲之所以娶她母亲的原因,都是为了血统。
“看,金小姐下楼了!”
现在,这些挤在大厅中大呼小叫的男人,也是为了她的血统而来,非常讽刺,但这就是现实,谁要她的族谱这么高贵呢?
金安琪在一片惊呼声中,像个骄傲的女神,站在Y字形的大理石楼梯平台上,供人品头论足。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外表富贵逼人,气质高雅出众,绝对是娶为妻子的最佳人选。
应邀前来的公子哥儿,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开始喊价。而金老爷子也不浪费时间,两手一拍就站在金安琪的面前,宣布拍卖会开始。
只见金老爷子滔滔不绝地介绍金安琪的家世背景,从母亲的皇族血统到父系几代以来的丰功伟业,巨细靡遗,无一错过,听得在场所有公子哥儿拚命点头,十分满意金安琪的血统。
金老爷子并列举了金安琪所会的才艺,包括弹钢琴、画画、跳舞和吟诗。这些上流社会的女性所应该会的技能,金安琪无一不拿手,也无一不具备,底下的公子哥儿这下子更满意了,因为这才是他们来此的目的。
血统和背景是最重要的,上海多得是出身不好的大亨,急于娶到一个出身良好的妻子增添他们的光彩以及提升社会地位。
在这个前提之下,金安琪纯正高贵的血统,无疑是弥补他们出身的最好机会,因此即使大家明知和金家联姻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还是相当捧场地来了一大堆人,目的就在金安琪的血统。
再重申一次,血统和背景是最重要的,就算她没有嫁妆,就算她未曾放洋,她仍然是妻子的最佳人选。
鲍子哥儿们对血统的渴望全写在脸上,透过他们的眼神,金老爷子几乎可以预见待会儿的出价一定会很热烈,嘴角不禁泛起一抹难得的笑容。
想当然耳,在场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挑过的,金老爷子看准了这些公子哥儿空有财富,没有背景的弱点,对他们发出邀请,他们果然便如闻到食物味道的苍蝇,一窝蜂地飞来了。
“现在开始出价,底价是二十万元。”只是金老爷子的胃口不小,一开口就要二十万,吓退了几个财力没那么深厚的小开。
“二十二万元。”
“二十五万元。”
不过,还是有不少有钱没背景的公子哥儿急着出价,瞬间将价码喊到二十五万。
金老爷子当然不会满意,他相信单凭金安琪的姿色就不止二十五万,更何况她的血统如此高贵,没有理由卖不到更好的价钱。
站在金老爷子旁边的金安琪,始终抬高着下巴,拚命告诉自己这没什么,难堪的场面很快就会过去。但随着底下的竞标越来越激烈,她心中的羞辱感也越涨越高,几乎淹过喉咙。
“请你们再加价,安琪绝不止这个价钱,二十五万太低了。”金老爷子或许不是太高明的商人,却非常懂得哄抬自己女儿的身价,有意竞争的公子哥儿果然再加码。
“二十七万元。”
“三十万元。”
“三十二万元。”
“三十六万元。”
“四十万元。”
在金老爷子的催促下,价码三级跳,足足比刚起价时翻了两倍,金老爷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最后出价的小开,认出他是某个杂货批发商的公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是上海有名的败家子,没有几个正经女子愿意嫁他。
“四十万元,还有哪位先生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吗?”尽避如此,金老爷子仍是乐意将金安琪嫁给这位败家子。对他来说,亲情没有任何意义,家族荣耀才是一切,他不能让金家就此没落。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就要宣布将安琪嫁给这位──”
“一百万。”
就在此时,角落那端突然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喊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价钱。
“我愿意出价一百万元,请你将安琪小姐嫁给我。”
喊价的男人,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角落走向大厅正中央,与金安琪遥遥相望。
所有人都呆了,目光和金安琪一样离不开这个出价的男人。不同的是,金安琪并不知道他的身分,其他的人却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倒抽一口气,显示他们有多惊讶。
“请问你是?”金老爷子也一样惊讶,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来他是谁,应该是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辛海泽。”男子报出自己的姓名,现场立刻传来更多的喘气声,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
“辛海泽?”金老爷子愣了一下。“我不记得我有邀请你。”他寄出的邀请函中没有这个名字。
“你是没有邀请我,但你也没说我不可以参加。”有没有受邀并非重点,重要的是他来了,并且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钱,金老爷子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你说的没错,你是有参与竞标的权利,安琪就卖给你了。”金老爷子当下决定将金安琪嫁给辛海泽,只是他使用的字眼明显伤害了金安琪的自尊,也使得她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辛海泽见状立刻将目光转向金安琪,那双深邃忧郁的眼睛写满了关心。金安琪的视线不期然和辛海泽交会,这短暂的一秒足以令她心跳加剧,口干舌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金安琪或许家教严谨,接触的男人也不多,但她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特别的。
他留着一头及颈的头发,并全用发油往上梳,这点跟时下的男性并无差别。特别的是在于他的眼神,恍若定格似的专注。特别的是在于他的气质,忧郁而内敛,但又随时会爆发。
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不能呼吸,感觉灵魂都要被他那专注的眼神吸走了,都要在他忧郁深沈的气质中溺毙了。
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慌,她下意识地回避他的注视,在忽然垂下的眼睑中寻求保护空间,辛海泽的眼神因她明显的逃避而黯淡下来,她是不是不喜欢他?
“各位,正事既然已经解决,大家可以放松下来,尽情的喝酒、跳舞!”顺利将金安琪卖掉,并且卖到了好价钱,金老爷子的心情大好,声音特别有精神。
随着金老爷子宣布拍卖会划下句点,现场响起一片失望之声,但是大家也承认竞争不过辛海泽,只得认栽。
他长得又高又帅,还有一种他们到死都模仿不来的忧郁气质,而且他还是五龙之一,单单这个名号,就够他们瞧的,谁也比不上。况且他的财产难以计算,就有人私下拿辛海泽的财产跟韦皓天相比较,发现他所拥有的产业其实不下于韦皓天,甚至超前。只是他行事低调,做任何事都喜欢退居幕后,不喜欢浮上台面,才给人如此错觉。
正是因为他行事低调,所以他们才觉得不可思议。倘若他是一个喜欢招摇的公子哥儿,那么他理当收到请帖,参与竞标。
问题在于辛海泽大多数的时间都像个隐形人,非到得已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就算到场也多保持沈默,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出现在金安琪的婚姻拍卖会上,而且还出高价买下金安琪,简直匪夷所思。
大家都想不透辛海泽心里打什么算盘,但他的出身不高倒也是事实,他大概就和他们一样,想借着她的血统,提高自己的身分地位吧!
每个人都在猜测辛海泽的动机,金安琪只觉得她快要昏倒了。连日来的紧张和怎么也摆月兑不了的羞辱感令她头痛欲裂,如今又加上对辛海泽所产生的微妙感觉,在在教她窒息,她再不快点回房间休息,恐怕就要当场昏倒在地。
“金安琪小姐……”
偏偏这个时候,辛海泽又站上阶梯,邀请她一起共舞,金安琪连忙后退。
“对不起,我先失陪了。”为了避免当场出糗,金安琪双手拉住礼服两边的裙襬,便转身跑上楼,消失在某一扇白色的房门之内。
辛海泽刚伸出去的长腿,就这么硬生生卡在空中,两眼凝望着金安琪的房门。
她果然不喜欢他。
他悄悄收回脚步,转身走出金家的大门,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坐上车。一坐稳,辛海泽马上从西装的口袋里头,拿出金安琪当年遗失的小金炼,摊在手中痴痴凝望。
终于,他还是等到她了。
辛海泽宝贝不已地将小金炼又放回到西装口袋,再度收好。
“回家。”他吩咐司机,凯迪拉克452型豪华敞篷车,立刻有如上膛的子弹,转眼射向上海繁华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