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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蠢 第二章(1)

夏季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曾经编织过的美梦,彷佛被这突然卷起的强风吹破一个洞。戳破她美梦的,便是她编织美梦的对象,她作梦也想不到,她期盼多时的重逢,竟然是以如此残忍的画面登场。

她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季玄棠,以为他是故意骗她,他绝不可能是她期待已久的那个男孩。

“真恶心。”季玄棠将毛毛虫的尸块丢到地上,一边还满不在乎地问花橙倩哪里可以洗手?

花橙倩的脑中瞬间闪过他们小时候在季府花园玩耍的情景,他将毛毛虫温柔地放回到叶子上,说它以后会变成美丽的蝴蝶,那时他是多么地纯洁善良。

她不愿相信,或者说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随手残害生命的男人,竟是昔日那位帮她戴花的小男孩。没错!他的五官很像他,高挑的身材也和他雷同,但他不爱护生命的态度,绝不是那个将毛毛虫当成宝贝一样呵护的善良男孩,绝对不是!

“怎么啦,干嘛白着一张脸?”她既然不肯告诉他哪里可以洗手,他就自个儿找,原来花盆旁边就放着一桶水,方便得很。

花橙倩看季玄棠将手放进水中清洗,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或许他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捏死那条毛毛虫,它并没有惹你,不是吗?”她凝视他的脸庞,十二年过去,他改变了许多,只除了依然清秀俊美,过去那位天真的小男孩在他身上几乎不复见。

“我看它不顺眼,就顺手把它捏碎了,这就是理由。”他从腰带里拿出一条白巾将手擦干,动作轻盈优雅,嘴里却吐出恶毒的话。

她的眼底不由得升起了怒气,怒视季玄棠。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昔日的小男孩已经消失,她的梦也该醒了。

花橙倩不知道她的心事全反映在她的眼神,季玄棠倒是注意到了,并觉得有趣。

“妳干嘛这么生气?”无聊。“莫非,那条虫是妳的亲戚?”

这是最明显的侮辱,他故意把她的地位降到和毛毛虫一样低,为的只是看她的反应。

“它不是我的亲戚。”她尽可能冷静。“但它既然出现在我家的内院,我就有责任保护它不受到威胁。”

“这是个有趣的讲法。”这女人还挺大胆的,摆明跟他作对。“也就是说,只要是身处在妳的羽翼之下,妳都会拚死保护,是这个意思吗?”

“这要看人。”她没这么滥情。“有些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保护。”

是了,这个女人的确是在跟他作对,只为了一条不起眼的毛毛虫。

“我希望妳不是指我,因为现在我非常需要保护。”根据手下的调查结果,花橙倩个性坚毅果敢又聪慧,老实说,他并不特别喜欢这类型的女人,但总比笨蛋好,况且他在这镇上的期间也需要对手,不然就太无聊了。

“我看不出来你有哪个地方需要保护。”花橙倩反驳。“你的气色很好,身体完全没有问题,比一般人还要健康。”

“妳都还没为我把脉,就看得出我的身体很好,会不会太过自信了?”看得出来她想赶他走,只不过,很抱歉,他还不打算走,要走至少也得等到扳倒她以后再走。

“我不需要把脉,光是观察你的眼、耳、鼻,就可以看出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她确实不打算留他,说她是受到打击也好,她就是不想留下季玄棠。

“不是还有舌头吗?”呵呵,视诊,有一套。“妳应该看看我的舌头,再决定我健不健康,说不定我的身体状况,没有妳想象中来得好哦!”

季玄棠的态度虽说乱不正经,但他倒是提到了一个重点。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的眉毛挑得老高,挑战她身为大夫的专业。

他没说错,如果是纯粹视诊,她不能略过检查舌头这项细目,有些毛病扁看脸色是看不出来的。

这家伙不简单,一眼就看出陶盆内栽种的是天仙子,又晓得视诊绝不能不检查舌头,可见无论是药草或是医学方面的知识他都很丰富。

不愧是被称做神童的人,他现在无论是思绪或行动各方面,应该已经更加完善成熟,足以称之为天才了吧!想当初她还可惜不能见到他神童的模样,如今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反而希望他从来没有聪明过。

花橙倩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要自个儿别再沈溺在过去的记忆之中,现在她要面对的,是一个聪明无比的男人,不再是当初那个痴痴傻傻的小男孩。

“看来你对如何诊疗病患的步骤一清二楚。”连让她耍赖的机会都不给。

“是啊,非常清楚。”他大方点头承认。“唬啡我没有妳想象中简单,妳会发现我……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我满不好骗的。”他看似无谓的笑容之中,带着深沈的威胁。不用他提醒,花橙倩也知道他有多难对付,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才恢复聪明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性格就有如此剧烈的变化。

“我没有唬弄你的意思。”她辩解。

“没有吗?看起来像啊!”他一点儿都不相信。“不然妳怎么会连舌头都不检查,就断定我一定很健康呢?”

蛇打七寸,季玄棠这算是描住花橙倩的脖子,确实身为大夫她不能罔顾专业,只为了赶他走。

“请你张嘴。”她尽可能跟他保持距离,不跟他靠近。

“好。”她肚子里打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大步一跨,立刻就缩短彼此的距离。

花橙倩即使被吓着,也没有表现出来。

季玄棠张开嘴,故意把舌头压低,逼花橙倩不得不更往他靠近,不然根本看不见。

很好,再靠近一点儿、再靠近一点儿。季玄棠像猫一样把花橙倩当老鼠逗着玩,表面上看起来合作,实则不然。为了看清楚他舌头的状况,花橙倩的脸果真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他只要稍稍往前倾,就能碰到她的脸……这个时候,季玄棠一直压低的舌头突然间伸出来,从她的唇际扫过。

花橙倩直觉地往后跳,瞠大眼睛看着季玄棠,不相信他竟然如此大胆。

季玄棠当着她的面哈哈大笑,这才是他要的反应,看来往后的日子会很有意思。

“你在戏弄我?”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收起笑容,觉得他可恶至极。

“我是在戏弄妳,有趣吧!”他懒得遮掩企图,反正之后她也会发现,干嘛不大方承认?

花橙倩的脸胀得更红了,过去上门求诊的男性病患,不乏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但大伙儿对她们姊妹都相当尊重,因为他们的健康都掌握在她们手里,没有人敢对她们造次。

“妳现在一定在想,竟然有人敢对妳如此不敬,对不对?”季玄棠不只大胆,洞悉人心的能力更是一流,三两下就看穿她的心事。

“妳一定纳闷,我没对妳阿谀奉承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戏弄妳,简直不可饶恕。”

没错,她的心里就是这么想。只是由他的嘴巴说出来特别可怕,这么一个难缠的人若将他留下来,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大。思及此,花橙倩重新整理思绪,尽可能回稳心情,不受他挑衅。

“我刚刚确认过你的舌头了,你的身体很健康,证实我最初的诊断并没有错。”她冷静回道,季玄棠斜瞄她,多少了解她的企图。

“只看了一眼,就能判断我的身体是否健康,果然是名医。”拍拍手。

“回春堂只收留需要医治的病患,怕是让季公子平白走这一趟。”她不理会他的讽刺,只希望他快快走人,只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妳这是在赶我走?”总算表现出她的意图,这一路绕得可够远,累!

“我只是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况且医馆的房间有限,我不能让一个没病的人占用一间厢房。”她们开的是医馆,不是客栈,没病请回。

“真可惜,我以为妳会更大胆一点儿,没想到随便唬两下就玩完了。”十分扫兴哪!

“随便唬两下?”花橙倩很不高兴,他当她是什么,用来解闷的玩具?

“是啊!”他满不在乎的点头,就当她是玩具。“我本来以为这个月会很有意思,看来会很无趣,真教我失望。”

这个男人……“抱歉让你失望,这里是医馆,不是供你玩乐的地方,你若想找乐子的话,请你回京城。”花橙倩忍住脾气不同他计较,只求快快送走瘟神,回复原先的平静。

“京城并不比这里好玩,人心有多险恶,妳这位一直居住在这纯朴小镇的大小姐不可能知道,最好别太早下定论!”她的回答显然惹毛了季玄棠,只见他收起轻佻的表情,瞬间转为严肃,换成另一张她没见过的脸。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喜欢打哑谜,也没有橙叶绕弯说话的习惯,他若想告诉她什么,最好说清楚。

问题是季玄棠根本无意说明。

“我不打算回京城。”若硬要说,他大概只有这句话可讲,而他料得到她会有什么反应。

“你想赖着不走?”她闻言脸色大变,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无耻。

赖?好难听的字眼。没想到他这个在京城人人巴结,恨不得能将女儿嫁给他的贵公子,换到这默默无名的小镇竟成了过街老鼠,她只差没拿出扫帚赶人。

这是季玄棠踏进回春堂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想笑,虽然先前他也曾大笑,但跟这次比起来,先前的笑似乎没有这么开心。呵呵,真好玩,花橙倩姑娘这回是真正勾起他的兴趣了。“我走或不走,由我自己决定,不劳妳操心。”他斜睨她。

“倒是妳,想办法留下回春堂的招牌比较要紧。”

他为人已经算是光明正大,出兵前还会先叫阵,她真该好好域谢他才是,不该怒目相向。

“回春堂的招牌?”他到底在说什么?她一句都没听懂。

没听懂?简单。

季玄棠从腰带拿出一封信,晃了晃。

“妳要反悔也可以,不过得让我把回春堂的招牌拆下来。”他不怀好意地笑笑。“就怕令尊地下有知,会气得跳脚,听说妳们三姊妹答应他老人家,一定会好好守护这块四代祖先留下来的金字招牌,就这么被我拆了多可惜。”

他手上拿着的信,正是她的亲笔回函。她于信中答应要收留季玄棠,仔细为他检查身体,并同意他寄宿在回春堂休养一个月,最后她还具名保证。

花橙倩万万没有想到,当时的兴奋会成为今日的阻碍,她如果不履行信中的承诺,她家挂了五代的招牌就会被拆下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回春堂的事?”这该是小镇流转的耳语,不该传到遥远的京城去,可他却知之甚详。“因为在我决定来此地之前,已经派人到镇上把妳们的底都模清楚了,这就是原因。”他也不怕她知道他采用卑鄙的手段,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吗?

季玄棠既不掩饰他卑劣的手段,也不吝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她想跟他斗完全没有胜算。

花橙倩后悔极了,如果当初她不执着于幼时的回忆,一口回绝季家的请求,就不会惹来今天的麻烦。

她心中的想法,一定全反映在她的表情上,因为季玄棠又笑了。

他伸手模她的脸颊,被她灵巧的闪过,季玄棠索性放声大笑。

“哈哈哈!”激怒她太好玩了,他几乎笑到流泪。“可怜的橙倩,妳一定觉得很委屈,居然得跟我相处一个月。”

尽避他是个讨厌鬼,但他敏锐的洞察力着实令花橙倩惊讶,她确实就是这么想。

“就这么说定了,由妳负责医治我,别想推给妳的妹妹。”他丑话先说在前头,就怕她假借名义把他丢给花橙叶,他暂时还不想换别的玩具。“谁跟你说定——”

“以后请多多指教了,大夫。”季玄棠才不管她愿不愿意,反正他就是认定她了,她想逃也逃不掉。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地挑厢房,完全不必她操心。

花橙倩无法置信地凝视他的背影,试着把他和幼年时的影像重迭在一起,却怎么也重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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