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方不绝拢眉。
“你逃跑的妻子确实姓陆,闺名小蝉,只可惜,你夜夜搂进怀中的那一只,并不是逃掉的那一只,而是贪玩的那一只。她不姓陆,当然更不叫小蝉,平时呢,我这做哥哥的,会亲昵地喊她小银,与她没这么熟的呢,唤她银貅,至于人类嘛……通常得五体投地跪着,恭恭敬敬、怯怯懦懦高呼一声:神兽貔貅。”
“胡言乱语。”方不绝不愿再听勾陈瞎扯,拂袖欲走。
“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貔貅假扮人类,破绽百出,你是选择性捂上双眼,对所有怪异之处视而不见,想自欺欺人吧。”勾陈不急于挽留他,反正他要说的话,不信这只半人半貔不想听。
方不绝脚步顿住,无法动弹,不为勾陈小人施法,而是他本能地回想着,与小蝉初次相见……小蝉,不,她究竟是谁?神兽?怎么可能?
她明明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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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少爷,玲珑没扯谎,玲珑亲眼见到少夫人将那对簪子放进嘴里咀嚼再咽下呀?……
世上会吃珠宝的,只有神兽貔貅,你们为何不干脆说她是貔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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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见她,新房之内,里头只剩躺在喜帐内的她,以及满地火红嫁裳,他直觉认为她是他新娶之妻,虽然她的打扮穿着,甚至是未曾以胭脂水粉精致涂抹的清丽,在在令他生疑。她完全不像一个新嫁娘,没有含羞带怯,没有诚惶诚恐,娇懒躺卧在一片艳红床榻间,与他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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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弄的。她对于他指责一地狼藉时,神情无辜又冷淡。
你方才……是在干嘛?他为她重新掀开盖头时,她脸上无法造假的困惑及好奇。
哪,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一边吮弄他的下唇,一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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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以为她连自个儿要嫁的夫君姓名都不屑去记……
若往红发男人所言那方向去想,便轻易明白了,她并不识得他,因为她不是陆小蝉,不是他该娶的那个女人。
本来回去就不打算再来了,要不是有你在这里,我决计不再踏进这个地方。
我不道歉,我没有错,是那只家伙自个儿到我面前碍了我的眼,我可没求她来,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想碰我?她这几辈子的福分修得还不够,下下辈子慢慢等吧!
吧嘛保护我?被诅咒缠身的人是你,你那么弱小,我不放心你——
我会保护你,你一定可以活过三十……不,不只三十,三百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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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她说过的话,一点都不困难,它们已经深烙于心,毋须费劲回想。
是呀,她在无意之中,泄漏了多少真相。
泄漏了她与人类之间的偌大鸿沟。
“你见过她最美的模样吗?一头银丝长发流泄下来,在凹凸有致的身躯间妖娆披散,随她娉婷走着,发梢洒散银粉般的星光,半空中飞散,似星若萤,而不像现在,死气沉沉的一片黑。啧啧啧,小银在不少公貔眼中,可是极品呐。”勾陈骄傲地说着,好似银貅是自家掌上明珠,生得绝美可爱,是他一生中最自豪之事。
方不绝眯眸瞪他,气恼这男人曾看见那般美丽的……银貅。
“你也是公貔吗?”也是视她为极品的貔貅吗?
“我不是。”谁这么倒霉生为貔貅那种孤僻动物呀!
“你说你要与我谈银貅的事?”
“回到主题啦?”勾陈呵呵轻笑,其中带有冷嗤。“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还以为得花很多时间说服这只半人半貔哩,没想到三言两语便成。
如何不信?
他对银貅与传言中的陆小蝉差异颇大而感到疑惑,只当蜚短流长太超过,破坏了一个姑娘的名声,外传“陆小蝉”如何如何,他都不以为意,只信自己所见的她是如何如何。
“陆小蝉”仗势欺人,他倒觉得她对许多事都慵懒以待,不想耗费心力在交际应对上。有一回他暗地里观察她与玲珑的相处态度,她不是与小婢能打成一片的温柔好主子,但也绝不故意苛刻与刁难。
“陆小蝉”行为放浪,在南城与其相好幽会的男人恐怕不仅止单数,是水性杨花的败德之女,他却发觉她很单纯,言行举止虽然敢说敢玩,然而一个女人床第之事是否深谙老练,很轻易便能明了。她太女敕,也太好奇,享乐时什么都想试,问话大胆,百无禁忌,可总问出一些青涩小稚娃才会问的问题。
像是“你为什么要咬我胸部”,或是“我应该没有女乃水呀”这类的可爱困惑,当他以指月复或舌头撩弄她腿间花心,她在战栗之际,不忘埋怨他干嘛拖延时间,不尽快与她缠绵,然后,她会以轻喘如丝的催促来命令——或者说是请求,要他进入她的体内。
原来,始终挥之不去的矛盾感,答案竞是如此浅显易懂,她不是谣言中骄纵放荡的正主儿。
“她叫银貅,是神兽貔貅,她为何进到方家来,冒充我的妻子?”方不绝对此无法想透。一只神兽来到方家,这话说出去,谁信?
“误打误撞,据她所言,本只是来方家找些金银财宝填填胃,结果填饱了食欲,连也一块满足,拜你之赐,现在变成眷恋不舍,不想走了。”
方不绝心口一暖。
听见她为他而眷恋不舍,愿意留下不走,喜悦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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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回去就不打算再来了,要不是有你在这里,我决计不再踏进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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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有你在这里……
这句话,原来代表的涵义,如此浓重。
直至勾陈的悦耳嘲笑声传来,才打断方不绝的思绪。
“对一个只剩没多少日子能活的你来说,被小银这般爱着,是件值得傻笑欣慰的事吗?容我提醒一下,再怎样满溢的幸福,只要一断气,便什么也没有啰。”
“所以,你是来……带她走?”方不绝逐渐弄清勾陈的来意。
“你不笨嘛。”勾陈好赞赏。“她要是亲眼看见你死,她会很难过,小银还是一只生女敕的貔貅,热情、冲动、不懂险恶,我担心她会为你做傻事……当然不是指殉情,貔貅不懂那玩意儿,但她一冲动,可能犯下天条,闯地府去抢你。听起来很爽快吧,有只家伙连安危都不顾,一心一意只为你,可以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鬼差拼斗大闹,很想开怀大笑吧?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神字辈,当然也有神字辈的严令,对于惹是生非者绝不宽贷,之前有只叫‘穷奇’的凶兽,便是这样被收拾掉,连块尸骨都不留,变成灰烟,消失得干干净净。拿小银比穷奇,等于是以蚂蚁比老虎,不用神月读亲自出手,随便十个天兵天将就能解决小银——”虽然,那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仍深刻震撼各界,足以教惹是生非的妖兽精怪,安分好一长段时日。
认真听闻至此,方不绝的浓眉已经快要紧拢在一块。
没关系,我保护你!不会让你遇到危险,谁都不准伤害你,有我在,你一定能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没病没痛!
我绝不会让你被那种诅咒带走,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的——
她的声音、她的眼泪、她的恁般坚决,此时教他毛骨悚然。她会这样做!她真的会这样做!
为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与任何一个阻止她的人翻脸,豁出性命守护他,不顾她自己,如眼前红发男人所说,她将……
背脊窜生的寒意太强烈,在温暖的夏夜却让他产生置身于冰冷雪地的错觉。
“幸好貔貅是很有趣的动物,他们认定了你,就会死心塌地,给你财富,给你福气,给你一切他们给得起的;可一旦你先背叛他们,使他们感觉到你不如他们对你的全心全意,他们便会被轻易激怒,像个孩子一样耍任性——你不爱我,我也不要爱你——他们会转身离去,一生一世与你恩断义绝,将你这人完全摒弃在外,永不相见。”
“你要小银以为我背叛了她,让她自己离开,然后无论我是生是死,她都不会干涉,既然不干涉,就不会采取任何冲动妄为而伤害她自己。”
“跟你谈话真是愉快呐。”果然是混过人类血统的好家伙,不像纯种貔貅,完全无法沟通,他举一反三,省掉他勾陈不少工夫。
“但我怎能确定你不是一个因爱慕小银而企图破坏我与她的恶徒?也许,你想离间我与她的感情,当我放手让小银离开我,却发现二十八年又四个月零七天只是你杜撰出来的数字,我岂不是后半生都抱持着悔恨度日?”方不绝不愧是商人,即便是谈论生死,他都仔仔细细审视勾陈句子中的语病。
“这样吧,你将死之前,呼唤我的名字,我给你一盏茶时间回光返照,让你像此时此刻的健康模样,你可以用这一盏茶时间,做你该做的事,你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凭他勾陈的术力,要做到这件小事并不困难。这只半人半貔不信自己的死期,人之常情啦,他不怪他顶撞他,人类原本就很难接受死亡预言,方不绝算是精明人,直到死亡来临那一刻,才愿意相信。
这红发男人言下之意便是——相反的,你若平安度过我所说的二十八年又四个月零七天,自然毋须对银貅演出任何戏,你可以继续假装她是你的爱妻。
这对他而言,没有损失,姑且信之。
“你的名字是?”方不绝虽不希望有机会用到它,但同样不想急需喊他时,却喊不出半个字。
贝陈艳懒一笑,墨红眼瞳带有戏谑及欣赏,如果方不绝是只纯种貔貅,他想,说不定两人可以当对好哥儿们呢。
薄红唇瓣勾起扬弧,天籁嗓音施恩一般,送上大名:
“狐神,勾陈。”